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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師爺女兒的哀愁
◎黃秀錦


當華視總經理江霞公開表態不歡迎明華園歌仔戲團，出手打擊孫翠鳳的藝術成就時，我感到十分錯愕而悲傷。我不知道政治還要斲傷台灣社會多久，人心、文化、媒體生態這一扭曲變形，還有機會休養生息，恢復一種溫柔敦厚的可能嗎？

如果人都要被貼上色彩，特別是媒體人，那麼長久以來我被視為「泛綠」的媒體人，從戒嚴時期開始我們跟著黨外跑街頭，跟著謾罵老國代，我也在新聞現場看著鄭南榕自焚，為了野百合學運憂心掉淚。當阿扁進入立法院時，我們就在國會「挺扁」了，那時候從黨外到在野黨，我們背上「泛綠色彩」甘之如飴。而不巧的是我也研究明華園，了解明華園，熱愛台灣歌仔戲藝術，假如我不是具備這樣的雙重身分，我不會知道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痛，真的痛澈心扉，不會發現愛台灣的人打擊台灣文化的謬誤。


在藝術研究所求學時，為了撰寫台灣本土劇種研究論文，我上山下鄉跟著許多劇團生活，其中明華園最吸引我的研究興趣，它從創團老團長陳明吉開始歷經三代而不衰，一個大家族跟著卡車餐風宿露，走遍台灣每一個社區和廟口，他們是那麼貼近台灣的生命脈動，那麼的結合草根民眾而存活。

為什麼當年研究生不研究電視歌仔戲而研究草根的地方劇團，那是因為歌仔戲進入電視媒體之後，演員就不用武打身段，不用文武場樂團，只要錄音對嘴。包括楊麗花自己都經常出現歌不對嘴的慘況，而明華園卻保留了生、旦、淨、末、丑的完整唱腔和身段，也就是說明華園可以上電視演出，但多數電視歌仔戲團已經沒有能力回到野台演出了。因為明華園保存了歌仔戲最多的元素和旺盛的生命力，所以當年的學者邱坤良校長、吳靜吉教授等多人，如獲至寶般把它搬到國家劇院來演出。

明華園的當家小生孫翠鳳的奮鬥故事許多人都知道，她為了學唱腔曾經不辭辛苦拜訪台灣第一苦旦廖瓊枝老師，曾經跟國劇名角朱陸豪先生請益，為了自己的藝術成就，為了歌仔戲一脈相傳，孫翠鳳可以說是豁出了生命不顧，練戲練得全身傷痕累累。

而當孫翠鳳女士獲得十大傑出青年殊榮，成為影視雙棲明星時，依然不忘歌仔戲薪傳，現今的行政院長游錫堃先生在宜蘭縣長任內，為了在中小學推動歌仔戲薪傳計畫，即親自登門拜訪明華園，最後每周坐著火車奔波到宜蘭教學的是孫翠鳳，不是同屬宜蘭人的楊麗花。

因為明華園的超人氣，政治人物最喜歡找明華園站台演出，明華園的團長陳勝福做人向來周到，最早的時候他的原則是「只要是優秀的政治人物」不分黨派都可以去演出，所以早年他也經常站民進黨政治明星的台，像是立委盧修一等人。但是他私下也說，碰到「一對一」的縣市長選舉最頭痛，兩邊都是朋友最傷神，而總統大選就更是天人交戰了，我想人都有親疏遠近，都有長年累積下來的人情故事，所以他必須選一邊站。

但「有那麼嚴重嗎？」你們政治人物不是一天到晚說「政治是一時的，做人是永久的」，你們可以私下去和解，受傷最深的卻是這些被你們強暴的文化人。其實歷史已經很清楚的紀錄過了，在日本時代所有的藝人包括黃海岱、李天祿、陳明吉這些還存活或仙逝的國寶大師，都在政治壓力下被迫穿上和服演出武士劇，國民黨時代又被召喚到文工會，換上反共復國的劇碼。現在民進黨時代要上演「台獨劇本」才是主流嗎？這真是民主時代嗎？藝人永遠為了生存而需要向當權者妥協低頭？

明華園──它生於斯長於斯，當戲臺的鑼鼓點響起，當七字調婉約傳唱起來時，它和台灣的土地如此氣息相通，它沒有「愛不愛台灣的問題」，它辛苦薪傳著台灣唯一的本土劇種歌仔戲，從不懈怠。當有人拒絕它在觀眾面前出現時，當有人說它不是藝術，任憑意識形態糟蹋它時，我們的文化官員的態度呢？我們有專業良心的學者能不說幾句話嗎？

（作者為文字工作者，著有「祖師爺的女兒─孫翠鳳的故事」）


本文發表在六月二十六日的中國時報言論版 值得關心台灣文化的朋友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