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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12 09:59:10| 人氣2,210|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拾〉楊牧:《朝向一首詩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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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4.7) 拾〉楊牧:《朝向一首詩的完成》

1940/9/6-2020/3/13  楊牧

過了五年,再讀〈學院之樹〉彷彿看見歲月,心也能明白

娑婆如常的流轉著。

【他們在島嶼寫作】 留下老師們的曾經

看著他們走過,而我們也在路上。

楊牧:《朝向一首詩的完成》【他們在島嶼寫作】文學大師系列電影

(104.1.19)

詩句的美麗
只有懂得的人,才能每日持續不斷的創作
看楊牧在他的園地,不能打擾的獨自沈浸
孤獨,我想他是享受孤獨!
<妙玉坐禪> ,我享受在紀錄片中的呈現
這是拙素的我無法用文字陳述,也許也沒有資格評論
待有緣人去欣賞,亦能體會~
在島嶼寫作系列、文學大師系列電影
持續推薦!!

 楊牧:《朝向一首詩的完成》 Towards the Completion of a Poem

  楊牧為台灣著名詩人、散文家與學者,作品影響文壇深遠。於台灣花蓮出生,1964年自東海大學外文系畢業,隨後赴美進入愛荷華大學詩創作班。楊牧自15歲便開始以葉珊為筆名寫詩,在《現代詩》等雜誌發表;32歲之後改筆名為楊牧,風格由原本的浪漫加入冷靜與社會關懷。2000年獲得國家文藝獎(台灣)。本片自詩人楊牧朗誦的聲音中,展開一段對於龐大文學生命的追索。那個花蓮中學裡踟躕的少年,大度山下論辯學習的身影,在愛荷華選讀古英文的執著與好奇,乃至其穿梭於歐美、中國與台灣的文化資源,融會知識進入文學寫作的嘗試,那對於音韻與想像計較的決心,均使人於重讀楊牧詩文時,再次被深深地撼動。

<妙玉坐禪>  楊牧 1985
我認識自己的歸路

迷途只是一種託辭,棋盤上
糾纏勾鬥出靈慧的本事
他掀簾,我凝神佯做不知
接吃畸角邊上子,棋路
使的風月蕩漾的招勢
你從何處來?
我何嘗不知道你的來處?滿天星斗
不出我寥寥演算的神數
我前胸炙熱
如焚燒,背脊冷汗潺潺
冰雪在負
一塊馬蹄鐵,兩塊,千萬馬蹄鐵
噹噹敲響凌晨滿天霜
一顆星曳尾朝姑蘇飛墜


楊牧寫道:

他自雪中來
一盞茶,又向雪中去
屋裡多了一層暖香
些許冷清的詩意。我留他不住,……
……
然而我已經完全看開了,然而
我是不是看開了?我在檻外顛躓
貪戀人間的詩和管絃
我遙遙張望著檻內,檻內一個人
……
縱有千年鐵門檻
我心中奔過千乘萬騎
踏熄了低迷的爐香
讓我俯身向前,就這樣輕輕
輕輕吹滅龕頭的火燄,
帳裏兩隻鳳凰
屏上一對鴛鴦
……
甚麼聲音在動?是柳浪千頃,快綠
翻過沉睡的床褥。風是虛無的控訴
……
……一種恐懼
矜持,滿足,自憐
透過淚水閃爍的兀自是記憶
記憶是暴力扯斷一串念珠滾了滿地
在這秋夜深處。我俯身去撿
只是粒粒魚目從十指間逸去
戲弄著,……
倉庚在春日于飛,桃葉
藏不住競生的果實——
那隱約是鑼鼓嗩吶揚過長巷
以萬鈞溫暖揶揄我的靈魂和肉體
是荷塘上一批蜻蜓在瘋狂地盤旋
倏忽停駐,銜尾,交配,驚起
是柳浪千頃,快綠翻過洶湧的床褥
時間迭代通過。我前胸熾熱
如焚燒,背脊冷汗潺潺
冰雪在腹,懷抱烈火空洞的風爐
呼呼如狂犬夜哭,熔化夜叉白骨
一塊馬蹄鐵,兩塊,千萬馬蹄鐵
噹噹敲響凌晨滿天霜
月亮見證我滂沱的心境
風雨忽然停止
蘆花默默俯了首
溪水翻過亂石
向界外橫流
一顆星曳尾朝姑蘇飛墜。
劫數……
靜,靜,眼前是無垠的曠野
緊似一陣急似一陣對我馳來的
是一撥又一撥血腥污穢的馬隊
踢翻十年惺惺寂寞


星是惟一的嚮導 葉珊(楊牧)詩一首.非渡集

在雨影地帶,在失去沿循的
剎那。星是惟一的嚮導

你的沉思是海,你是長長的念
在夜,在晨,在山影自我几上倒退的
剎那。我們回憶,回憶被貶謫之前

第二次,你自我的自顧間
悠然離去。主啊——第一次的郵寄
她在揚起的蝕葉裡

在那夜,那失戀的滂沱裡
摧燒你的寂寞和晨起的鈴噹
那俯視是十八歲的我
在年輕的飛奔裡,你是迎面而來的風

自你紅漆的窗,我看到,你的幻滅
是季節的邅遞。星是惟一的嚮導

淡忘了你,淡忘這一條街道
在智慧裡,你是遇,掀我的悟以全宇宙的渺茫
你的笑在我的手腕上泛出玫瑰

那是懷念,在你的蒙特卡羅
在骰子的第六面,在那扇狀的沖積地
倘若你是


〈故事〉 楊牧
假如潮水不斷以記憶的速度

我以同樣的心,假如潮水曾經
曾經在我們分離的日與夜
將故事完完整整講過一遍了
迴旋的旋律,纏綿的
論述,生死俯仰
一種迢迢趕赴的姿勢

在持續轉涼的海面上
如白鳥飛越船行殘留的痕跡
深入季節微弱的氣息
假如潮水曾經
我以同樣的心


〈花蓮〉楊牧
那窗外的濤聲和我年紀

彷彿,出生在戰爭前夕
日本人統治台灣的末期
他和我一樣屬龍,而且
我們性情相近,保守著
彼此一些無關緊要的秘密
子夜醒來,我聽他訴說
別後種種心事和遭遇

有些故事太虛幻瑣碎了
所以我沒有喚醒你
我讓你睡,安靜睡
睡。明天我會撿有趣
動人的那些告訴你

雖然他也屬龍,和我
一樣,他的心境廣闊
體會更深,比我更善於
節制變化的情緒和思想
下午他沉然地,在陽台外
湧動,細心端詳著你
(你依偎我傻笑,以為
你在看他,其實)他看你
因為你是我們家鄉最美麗
最有美麗的新娘

現在是子夜,夜深如許
你在熟睡,他在欄外低語
他說:「你來,我有話
有話對你說。」我不忍心
離開睡眠中的你,轉側
傾聽他有情的聲音──
同我在戰後一起ㄅㄆㄇㄈ的
台灣國語──黯黯地撫慰地
對一個忽然流淚的花蓮人說

「你莫要傷感,」他說:
「淚必須為他人不要為自己流」
海浪拍打多石礁的岸,如此
秋天總是如此。「你必須
和我一樣廣闊,體會更深:
戰爭未曾改變我們,所以
任何挫折都不許改變你」

有些勸告太嚴肅緊張了
所以我沒有喚醒你
我讓你睡,安靜睡
睡。明天我會撿有趣
動人的那些告訴你

我要你睡,不忍心
喚醒你,更不能讓你看到
我因為帶你返鄉因為快樂
在秋天子夜的濤聲裡流淚
明天我會把幾個小秘密
向你透露,他說的
他說我們家鄉最美麗
最有美麗的新娘就是你

一九七八.十一.普林斯頓


雪止

四處一片寒涼
我自樹林中回來
不忍踏過院子里的
神話與詩 兀自猶豫
在沉默的橋頭站立
屋里有燈 彷佛也有
飄零的歌在緩緩游走
一盆臘梅低頭凝視
凝視自己的疏影

我聽見像臘梅的香氣的聲音
我聽見翻書的聲音
你的夢讓我來解析
我自異鄉回來
為你印證 晨昏氣溫的差距

若是 你還覺得冷 你不如把我
放進壁爐 為今年


孤獨

孤獨是一匹衰老的獸
潛伏在我亂石磊磊的心里
背上有一種善變的花紋
那是,我知道,他族類的保護色
他的眼神蕭索,經常凝視
遇遠的行雲,向往
天上的舒卷和飄流
低頭沉思,讓風雨隨意鞭打
他委棄的暴猛
他風化的愛

孤獨是一匹衰老的獸
潛伏在我亂石磊磊的心里
雷鳴剎那,他緩緩挪動
費力地走進我斟酌的酒杯
且用他戀慕的眸子
懮戚地瞪一黃昏的飲者
這時,我知道,他正懊悔
不該貿然離開他熟悉的世界
進入這冷酒之中,我舉杯就脣
慈樣地把他送回心里


日暖

隨我來,薔薇笑靨的愛
雲彩雕在幻中,幻是皇皇的火
照你的長發,照你榴花的雙眸
薔薇在愛中開放,愛是溫暖的衣

依舊,依舊是輕輕的雷鳴,宣示
一則山中的傳奇,水湄的神話
日暖時,隨我來,讓我們去坐船
小小的江面罩煙霧
短牆上涌動一片等待的春意

林中有條小路,一段綠陰的獨木橋
日暖時,讓我們去,帶石蘭和薜荔
走入霧中,走入雲中
在軟軟的陽光下,隨我來
讓我們低聲叩問
偉大的翠綠,偉大的神秘
偉大的翠綠,偉大的神秘
風如何吹來?

為何風吹你紅緞輕系的
長發,以神話的姿態
掀撩你繡花的裙角?
隨我來,日暖時,水湄是林,林外是山
山中無端橫待過的獨木橋


水之湄

我已在這兒坐了四個下午了
沒有人打這兒走過──別談足音了

(寂寞里──)
鳳尾草從我褲下長到肩頭了
不為什麼地掩住我
說淙淙的水聲是一項難遣的記憶
我只能讓它寫在駐足的雲朵上了

南去二十公尺,一棵愛笑的蒲公英
風媒把花粉飄到我的斗笠上
我的斗笠能給你什麼啊
我的臥姿之影能給你什麼啊

四個下午的水聲比做四個下午的足音吧
倘若它們都是些急躁的少女

無止的爭執
──那麼,誰也不能來,我只要個午寐
哪,誰也不能來


歸北西北作

他們依舊勞累,時間的精靈
他們在流墜的大火星四週跳躍,衝刺
並且細聲歌唱回想過去交疊的歲月
當風雨以絕對的高速猛推我的背
一枝蝴蝶蘭也跟著凋萎──無妄之紫
潰散在暗晦的一角,溫柔,寂寞,淒美
暑氣直接向正南方退卻,一天
比一天稀薄,如午夜壁爐裡的餘燼
在我孤獨的注視下無聲息化成灰
如悄然老去的心情懸掛在壘壘瓜棚上
涵湧的秋意,彷彿聽到誰的
吶喊超越我冷淡淡的血,劃過
大海裡一條永遠不再的南回歸

其實他們始終都在嬉戲,時間的精靈
穿鑿更漏的刻度和子午線
升高為初雪,落下
遂籠罩在無窮延伸的針葉林梢
俯視人間依稀還有些寬恕,午夜開始
將電子錶撥慢一小時表示妥協

我願意相信虛實互擊可以將逝者
喚回──如斯乎流水請聽我說:
雷從春天那一邊隆隆洊至,於是
請聽我說,我蜷伏在宇宙的陰影下思索這一切
假如他們願意分頭尋找將發現那無所不在的憂鬱
只是雨林裡暴戾的苔

楊牧《學院之樹》
在一道長廊的盡頭,冬陽傾斜
溫暖,寧靜,許多半開的窗
擁進一片曲綣凶猛的綠
我探身端詳那樹,形狀
介乎暴力和同情之間
一組持續生長的隱喻
劇痛的葉蔭以英雄起霸的姿勢
穩重地覆蓋在牧歌和小令的草地上
屏息安定,乃有千萬隻金鳳之眼
仰望天上慢慢飄流的魚狀雲,又
如大航行時代錯落兀立甲板上的水手
在長久節制的尋覓過程裏
凝視平靜燠熱的海面,北回歸線之南
南回歸線之北,不期然
發現一群季侯性的水族
正沉默地向西泅游
「彩色蝴蝶,」一個小女孩輕聲
驚呼道。我回頭看見她
戀慕地(肯定是教授的女兒)
瞪著身邊一扇半開的窗說:
「我想要這些彩色的蝴蝶——」
我們趨近那憩息的三色堇
兩翅疊合在夢裏:「我想
把它捉到,我想然後我想
輕輕將它夾在書裏。不疼的」
不疼,可是它會死
留下失去靈魂的一襲乾燥的彩衣
在書頁的擁抱裏,緊靠著文字
不見得就活在我們追求的
同情和智慧裏。我低頭看那小女孩
淡淡的黑髮淺淺的眉,有一天
她將成長在書裏,並且倚窗
注意到一棵奮起拔高的樹,驚奇
以無數垂落的手勢訴說同情和
智慧,鳳眼仍然仰望天上的雲——
因歲月而帶著慈靄的神色
——像旗幟一樣招展著,又像
成群的彩蝶在春天的風裏飛
「那時我是老人了,」我說:
「然而我會永遠記得你」
    
她開心地笑「你喜歡看
一串一串的肥皂泡麼?」
對著半開的窗子
在一道長廊的盡頭,冬陽傾斜
溫暖,寧靜。那小女孩
勾起一串斑斕的泡沫
吹向虛無。薄薄的幻影逸入
罩滿猛綠的庭院,如剎那的美目
瞬息眨過交錯的日光
消逝在風裏
我兩手扶著欄杆外望
一串又一串的泡影從眼前閃過
那棵樹正悲壯地脫落高舉的葉子
這時我們都是老人了——
失去了乾燥的彩衣,只有甦醒的靈魂
在書頁裏擁抱,緊靠著文字並且
活在我們所追求的同情和智慧裏

楊牧《學院之樹》寫的是臺大文學院中庭的一棵老木,盤根錯節,不時有松鼠與樹腹裡穴居育子的貓上下往來。詩人取材自有用意;然則後來行經樹下,或者隔著二樓的窗子瞻望老樹的人們,或許真會好奇著這樹可能

位於台大社科院大樓,透明玻璃牆,八千萬元的捐贈是要求不具名的童子賢,
要求的是在這面牆上,刻上楊牧的詩〈學院之樹〉

 

 

台長: jean

楊風
一口氣讀了這麼多首美詩
真是過癮

可惜大師已逝
2020-04-13 09:15:31
版主回應
色身有止,靈性永在
娑婆留註,想必大師無憾了!
有因緣,看看他的紀錄片,亦是感動

感謝分享,祝安好!
2020-04-13 09:41:43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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