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費城國際機場是晚上八點，T教授和我走到D航廈提取行李，一邊說：「這條路這麼長，咱們的行李不知還在哪兒呢。」我們在行李轉盤邊等了半晌，果然沒看見任何包裹現身。大廳卻有一群壯碩的男人，穿著牛仔裝和皮衣、扛著大幅星條旗，一副騎士打扮，正狐疑在做啥，只聽見歡呼聲響起，好幾位著軍裝的年輕男孩走出來，原來是歡迎假期歸國的駐外士兵！騎士們一擁而上：“Thank you for the service!”T教授搖頭晃腦：「嘖嘖，非常美國！」騎士們完成任務後臉上都是笑，一窩蜂走出航廈，有秩序地把大型摩托車遊行一般噗噗噗騎走了，霎時機場安靜了下來。行李仍然不見蹤影，我們越等越不對勁，到兼辦加航業務的聯合航空辦公室問怎麼了？那位中年鬍子先生也很不解，建議大家辦理登記，行李抵達後可以送到我們在費城的地址。幾位面色焦躁的同機旅客抱怨：「安檢那樣混亂，說不定根本沒來哩！」我不甘心想繼續等，T教授卻勸：「還是登記吧，不然拖到什麼時候？」
就這樣，兩手空空搭上往市中心的SEPTA火車，在Market East站下車後，T教授往Marriott去，我往學生Hostel去，我們在十點多冷清的大馬路上互祝對方幸運。我從十三街開始往東走，不禁胡思亂想，那只小小的黑色Chivas贈品包包裡有一雙Hello Kitty拖鞋、一副新配的YSL眼鏡、一瓶Dior粉底液，都是寶貝，要是遺失了多心疼！十五分鐘後在酒吧舞廳林立的第三街右轉，巷子裡倒很熱鬧，很多年輕男女抽著菸聊天。我開門走進Hostel，客廳裡大學生模樣的男孩女孩擠著看電視，旁邊幾架電腦有人正在上網，櫃檯那個女孩幫我check-in，我提醒可能有行李來，她很習以為常的表情：「我們會幫你收下。」我爬上二樓，大房間裡擺了十來張上下舖，幾乎睡滿了，聖誕假期竟有這麼多人旅行！好不容易發現一張空著的上舖，沒有行李，只好原封不動走到浴室去，幾個女孩正穿著睡衣在洗手台刷牙，那些東西我原本都有的耶！我躲進浴簾，把衣服脫了，打開熱水洗了澡，全身乾淨後卻沒有毛巾，只好翻開大衣拿出手帕來，一邊擦乾自己一邊想哭。走出浴室時大燈已經關了，黑暗中我套著褲襪、罩著毛衣爬回上舖，翻來覆去中聽見鄰床的女孩還在整理行李箱，好羨慕她有那麼多東西收拾，「大晦日」前的飛行果然好晦氣！
第二天早上起了身，我一頭亂髮披上衣服，走到樓下用網路打開加航全球行李追蹤系統，螢幕上清楚出現一行字：「查找中，請稍候詢問。」天啊，難道真不見了？櫃檯女孩安慰：「通常第二天下午才會到。」我只好出去吃早餐。費城卻是一個美麗的城，沿著Chestnut街走過歷史古蹟，自由鐘、獨立會堂，眼簾裡是古色古香的紅磚建築物，沁涼的風徐徐吹來，藍天白雲下的路樹和公園沒有積雪，路人更是親切，微笑著道早安。我走進一家高賓滿座的「K太太餐館」，靠著吧檯在高腳椅坐下，點了一份蛋加燻香腸、烤吐司和炸馬鈴薯，咕嘟咕嘟喝下三杯咖啡，拿出研討會議程來讀，我只參加半天行程，傍晚就要回蒙特婁了，無論如何不能讓惡劣的心情毀了今天。吃飽喝足後往Market走去，商業區一定有藥妝店，果不其然一家就站在街角。北美的藥妝店總是偌大的空間裡什麼都有，我提著籃子東看西看，找到一把結實的大圓梳、一副輕便的牙刷加牙膏組合、一條小毛巾，還有一支褐色眉筆、一罐蜂蜜色粉底慕斯、一瓶櫻桃色唇蜜，結了帳才30元。徒步回Hostel，櫃檯女孩說行李還是沒來，我盡力壓抑沮喪，上樓到浴室打理外表，全身整齊後把新購的物品全塞到小背包裡，辦了check-out邁開步伐到正在市政廳旁的酒店舉行的研討會去。
那下午除了聽演講，還和四位教授碰了面，聆聽了很多關於論文的見解，我慶幸沒蓬頭垢面來丟人現眼。議程告一個段落已是午後，走回Market，熱鬧的路上擾攘著逛街的人潮，梅西百貨的櫥窗裡聖誕老人坐在雪橇上搖搖擺擺，叮叮噹噹的音樂引得好多孩子和爸爸媽媽排隊看鐘點燈光秀。我也跟著踏進那百年老店大門，鋪著紅色地毯的賣場到處是打折品，美國百貨好慷慨，我驚詫著一雙Coach真皮長靴只要139元、一條Tommy Hilfiger羊毛圍巾只要50元，更別說殺到2折的名牌過季洋裝和襯衫。四處漫步後找到一張長凳坐下，打電話給加航，男職員查了查：「還沒找到。」我只好把蒙特婁地址留給他，他提醒五天後若沒收到能申請理賠，我可寧要自己的寶貝呀！鼓起精神走出梅西，在火車站對面看到食品市場，打開門，哇，一字排開的巧克力店和餅乾店，走道上摩肩接踵，往裡去是浩浩蕩蕩的鮮食櫃，可以坐下來吃有名的起司牛排堡、新鮮的蔬菜沙拉，或者喝一杯只要2元的熱拿鐵。更令我驚奇的是海鮮店，舖平的冰塊上躺著一排排不知名的鮮魚、大小形態各異的蟹和蝦，忍不住買了三塊蟹肉煎餅和一盒生魚片大快朵頤，和蒙特婁比起來，臨海的費城漁獲很豐富呢。
夕陽下，市中心的摩天樓閃耀著金光，轉眼是往機場去的時候了。我在D航廈下了火車，換了登機證後想想還是不死心，又走一長段路去聯合航空辦公室。櫃檯裡仍是那位鬍子先生，他正在忙，抬起頭來在我發問前就笑了：「相信嗎？行李剛剛到。」我驚詫得說不出話來，他站起身：「我帶你去找。」我們從後門走出去，一路上他滔滔不絕：「全都堆到今天下午才載過來，昨天你們之後又從多倫多來了一班飛機，貨艙居然一件行李也沒有，大概忙壞了！」他領我到一處廣闊的停車場，幾輛卡車正在卸貨，他走到其中一輛往裡邊大叫：「老兄，幫這位小姐找行李！」一位戴著棒球帽的先生從堆積的行李箱中冒出頭來：「樂意之至！長什麼樣子？」我盡量形容，他東張西望後左手撈出一個、右手抓出一個，我終於看見黑色Chivas在他手裡了！感謝上帝，我開心地叫起來，他們倆揮揮手，我一再道謝，走了幾步後又回頭大聲說新年快樂！
那天我再也不敢託運行李了，緊緊背著深怕又不見，其實根本不必怕液體物品被扔掉，機場都準備了透明有拉鍊開闔的塑膠袋給旅客另外裝入使用。這一趟旅程教導我，「欲速則不達」，說不定按原計畫坐巴士順利得多，以後做決定要腦筋清楚謹慎衡量得失才行啊！情緒的煎熬更使我明白，人心有那麼多物慾盤據，超凡入聖原來是脫離執念的過程呢，然而我終究是凡人，找到了行李太棒了！回家後穿上那雙粉紅色拖鞋，把紙盒裡剩下的兩塊蟹肉煎餅跟帥哥J和阿江分享，午夜時分我們坐在暖呼呼的廚房團聚。剛來加拿大的那三年，一次飛機也沒坐過，仰頭看見翱翔而去的噴射機就和兒時一樣嚮往，現在，今年度的飛行結束了，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呢？想著想著，我豁然又有一個領悟，費城，真的是一個很值得徘徊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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