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在上世紀的九零年代,我的記事本用的是六孔式的活頁萬用手冊,可以到文具店的專區,去選購自己所需要的表格,如行事曆、方格紙、社交聯絡表等,我通常會讓我的記事本表格盡量實用、簡單就好,否則放進去一大堆可能用不到或很少用的表格,記事本會變得很厚重,徒增自己背包的重量;我後來還找到一種尺寸吻合的六孔透明膠套,一口氣買下許多,主要用於社交聯絡表,而且是每一張表格就配上一個套,因為最常使用的就是聯絡表,如此一來,即使常翻動,也不怕紙變黑、變髒、容易破掉,那樣的話,就又要將資料抄寫到新表格上,頗為麻煩。
我的人生和網際網路及電子郵件連在一起,是在我退伍後,也就是一九九八年,而和個人手機連在一起,則是兩千年左右;至今,仍然只以手機號碼和電子郵址和外界保持聯繫,堅持不用臉書、LINE、微信、Twitter、行動上網等,也不加入任何的社群網站,即便如此有意識地盡量減少和3C產品的連結,但平日的行程與事務,仍然是滿到爆。
之所以會提起這些,是因為這一陣子,為了要寫這篇文章,我重新從書滿為患的書房角落中,翻找出當年的記事本,才想起自己當時的習慣;而且正是因為我還沒有那麼早使用手機和網路,所以還有一些手工的蒐集資料方式。譬如在記事本中的行事曆,我會將藝文售票處附近所蒐集來的各式宣傳資料,瀏覽、過濾之後,剪下我有興趣、及我想保留的部分,黏貼在行事曆當中,有些篇幅較大的,就折頁夾在其中,而有些更大或更厚的,就會和節目冊、剪報、相關資料(如評論、劇場史影印資料、劇本、票根、我自己的看戲筆記等),放到透明檔案夾,滿滿累積了好幾個大紙箱。
說來有些汗顔,在那個我尚未使用手機和網路的年代,對戲劇資料的蒐集和保存,反倒比現在還要積極而認真;我還記得,我連填寫看完戲的觀眾意見調查表,都很認真地填覆每一道問題,尤其是類似「除了以上,你還有什麼想與我們分享的」這樣的問題,通常會留出一個大空格讓觀眾寫,我通常都會盡情地寫滿空格,而且經常會寫到調查表的背面,因為空格根本不夠我寫。唉呀!只可惜當時沒能將那些都當場影印一份留存下來,因為那裡有許多我當下看完戲的第一印象與真實感受;現在想要尋回那些書寫,是完全不可能了,有多少劇團、多少當年的劇場人,都已經不知在哪裡了!
想著想著,有些當年的戲劇經驗與記憶,漸漸湧上心頭了。像是當年的小劇場鬼才導演田啓元,我大概只趕上他人生最後四年左右的部分導演作品,我記得我在大稻埕民樂街的臨界㸃團址二樓看完由他導演,由鄭志忠和劉守曜演出的《日蓮,喃喃自語的島》之後,我同樣寫了「落落長」的觀眾意見,沒想到我後來收到一封回信,而且信是田啓元以毛筆寫在宣紙上的,這在今天的劇場界,幾乎是無法想像的。好快!他已經離開我們二十年了,有多少人還知道他、記得他呢?
那個年代,還沒有「臺北藝穗節」,可是有許多演出都早就在一些非傳統鏡框的空間發生了,信手捻來,像是甜蜜蜜(後來由台灣渥克劇團接手過一段時間)、a8防空洞、B-side、差事小劇場、地下社會、臨界點劇象錄、華山藝文特區、皇冠小劇場、民心劇場、堯樂茶酒館、魯蛋、河左岸榻榻米劇場、耕莘小劇場、發條橘子等。還沒有帳篷劇,但是有過一、兩次在新店溪畔河岸地的「破爛生活節」,類似的波希米亞風與無政府狀態,同樣的反資本主義與城市經濟開發。捷運系統還不成網狀,而且最早通車、卻問題一堆(尤其是台北捷運局和法國馬特拉之間的官司纏訟)的木柵線,沿線根本沒有什麼表演場地,因此我幾乎都是騎著機車,穿梭在台北的街區巷弄,尋找著有戲演出的空間。
如果不去細查年表或資料的話,九零年代比較有印象的演出(除了上文已提及之外),有屏風表演班演出改編自林懷民的《蟬》(在一個現在幾乎不曾再進去過的場地演出——國軍文藝活動中心),有表演工作坊的《推銷員之死》(正好在輔大英文系的課堂上剛學習過),有李小平在民心劇場自導自演的狂言《武惡》、有Michael Jackson首次受台灣的西洋流行音樂推廣人余光之邀來台舉辦演唱會(如果演唱會也可以算是廣義的劇場演出的話,拜託讓我算,因為Michael Jackson是我們這個世代的搖滾之王),有《中國時報》在天母誠品(這間分店,現在也沒了)辦的「人間劇展」(我在那期間,第一次接觸到大陸戲劇學者),有當代傳奇劇場和國光劇團合作的《奧瑞斯提亞》(由美國戲劇學者Richard Schechner導演,在大安森林公園音樂台演出,而我正好擔任鍾明德教授以此製作演出作為國科會研究計畫的專案助理),有魏瑛娟導演的《666著魔》,有徐堰鈴的《六彩蕾絲邊》,有金枝演社在華山藝文特區演出的《祭特洛伊》,有創作社的創團之作《夜夜夜麻》,等等等等,太多太多。
記憶之書,真的是別輕易打開,一旦開啟,就是不斷湧現、綿延不絕的記憶場景;再回頭望著那幾大箱的剪報資料,就算搬家再嫌麻煩,都還是帶著它們、保留著它們,雖然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真的會有時間再去整理它們(真希望國家級的表演藝術資料館盡快成立,我一定立馬將其捐出),但單是這樣的相處與陪伴,也就好像一直典藏著自己的部分青春歲月與某段戀情,當然,還有劇場的純真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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