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小津 劇作家哈維爾 (Vaclav Havel) 描繪戲劇︰ 「帷幕拉開，舞台便成為一間有幾個門的房間，我喜歡門的奧祕，它們是空間的邊界，既能進也能出，是戲劇存在和不存在的界線。」 文字書寫，開啟了真實與想像的辯證關係，我喜歡文字的奧秘，文字是想像的邊界，是有形象的音樂，是具象又抽象的戲劇。 對我而言，文字是醒著的夢境，是我和這個世界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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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多年前 [驚醜] 在台首演，曾問龔世葵老師：
為什麼她扮演詹愛娟，臉上的妝如此大膽，陰陽臉，彷彿畢卡索畫作?
老師答道：這戲以前是男角兒演的，隨便擺個姿態說句話就很可笑，女演員比較難做到那種喜感，所以我在化妝上下工夫，增強喜劇效果

最近兩回看 [驚醜]，醜女的妝都顯得美，莫非演員不肯醜化自己?
演喜劇不肯醜化自己，就演不出醜中美

二.
該是第四回看 [爛柯山] 了，總也看不厭的原因，是同為女性的複雜心情
劇中刻畫的崔氏是如此不落俗套地平凡寫實
崔氏不是樣版似的節婦賢妻，也不是戲曲中常見的毒婦浪女
她只是個凶悍叨唸的人妻，忍受20年貧困生活，卑微地要求溫飽而已
何錯之有﹖
大多數有幸無須被迫做這種選擇的現代女性，沒有立場對她作道德的譴責


雜思
1.
和陳彬老師談 [青春版牡丹亭]，她說得好極了 ：

「牡丹亭的舞台設計我一直認為有問題，而最基本的問題是設計的程序是與排戲幾乎同步進行，這在西方劇場由導演掌控一切的情況下是可以的。但像牡丹亭我認為應該是把戲排好之後，設計師看過戲以後再來設計舞台，也就是說舞台設計是輔助性的不能影響到演員的表演。再者我一直覺得後場高台式的設計破壞了表演，這種高台多用幾次演員就不知道怎麼用表演來吸引觀眾了，凡是要引起注意的時候上高台就對了，但是沒有演技的人站在高台上也不是那個人物。」

2.
張世錚老師說起和王傳淞先生學戲的往事

下戲後王老師總也說一句話：
你要演劇中人物，不要演你自己
定型是戲曲舞台大忌

在人生中我們努力讓自己成為自己，扮演很多種可能的角色
定型也是人生舞台大忌

3.
初次看京劇舞台上的李逵，帶著微笑看完戲，不因可笑，而是可愛
這樣魯莽的粗人，無有理性之約束，卻有真性情
讚嘆美景時是那樣地全心全意
打抱不平時是那樣地理直氣壯
自知犯錯時是那樣地勇於承擔
李逵啊，真是健實、洒脫、嫵媚的漢子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東南西北走天涯」
這樣的人生境界恐怕只存在水滸吧

4.
章詒和寫道：生動的戲曲人物臉譜譜式能在懂得它的觀眾心中喚起生命的感覺

馬武的綠白臉譜搭配艷紅髯口，真的是在我心中喚起生命的感覺啊！
那種悸動與迷戀猶似愛情，就是忍不住一再溫習回想看望
或許因為楊赤表演得太棒了，讓這勾塗於面的藝術有了靈動的生命
朋友說他是衝著楊赤的 [黑旋風李逵] 而來，果然名不虛傳！

5.
王傳淞在 [丑中美] 說道：
演戲最犯忌的就是[身上有心裡無，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
觀眾是最難對付的，一點也欺瞞他們不得
因為他們對實際生活的體驗非常深刻，他們是真正的行家


上世紀中葉的西洋歌劇名家，對觀眾也是心存敬意，戰戰兢兢練習高音 C
時時將觀眾放在心裡，誠心和最大多數人溝通，這是大師之所以成就的理由

6.
讀崑曲名丑王傳淞談藝錄 [丑中美]，笑中帶淚的人生

文革時批判 [十五貫] ，主角之一王傳淞自然挨批鬥，可他生性樂觀，把批鬥會當成舞台，從頭到尾演了一折 [訪鼠˙測字] ，全場的造反派紅衛兵都笑得人仰馬翻，叫道：「會開不下去了，滾吧！」

面對人生的險境劫數，幾人能如此：台上台下同樣淋漓盡致，以笑化解難關?

7.
老先生看戲，有些哼哼唱唱，有些打著拍子，有些自顧自地解說劇情
甚至還要問你這麼年輕怎麼來看戲
總有人覺得討厭出言制止，可看戲不就是圖個舒暢
何必擺個中產階級正襟危坐的德性，老先生無論如何得唱出來才痛快

台上是戲，台下也是戲，同樣淋漓盡致

世界戲劇史上，再也找不到這種台上台下一同演出的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