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婷拿了條米黃色毛巾擦掉頭上的汗水，接著穿回白色Ｔ恤選個位置坐在地板上，就坐在我跟笨狗中間。
『不得不稱讚妳一下,妳跳的真的很棒。』
聽到我的誇讚，她臉上並沒有因此露出喜悅，倒是面帶幾分困惑，嘆了口氣，然後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懂國標舞嗎？』
我笑笑搖頭。
『既然你不懂，怎能評斷舞姿的好壞。』
的確，我根本不懂，是個標準的外行人，分辨不出舞蹈的優劣之處﹔可是我仍想再次稱讚她跳的好，只因為剛才小婷的舞姿仍持續在我腦海裡旋轉跳動。
她的額頭又開始滲出些許的汗珠，於是她索性拉起Ｔ恤的袖口擦汗。
『其實我還不夠好，老師說我不夠投入，動作還不流暢，要我多加練習呢。』
『老師這麼說，所以妳就可以不顧肚子一直練習嗎？』
『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你忘了帶錢包。』
『你也知道喔，我是一時急忙出門才忘記的嘛。』
『妳真是豬頭耶.。好啦，剛好我還沒吃，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吧。』
『不行，等下就要上課了，你自己去吃就好。』
『什麼話啊，這樣餓著肚子包準你等下跳舞跳到掛。』
這不是我在恐嚇小婷，實在是因為我看到她的臉色已經從之前的紅潤快速褪為慘白。
『我餓一餐又沒關係，就當作是減肥。』
『吼！跳舞比吃飯重要嗎？算我求妳總可以了吧。』
『你求我也沒用，這是我的決定，我的自由，你理當管不著。』
『好，就是妳說的。我走，再見！』
我起身，拉動正在舔鏡子的笨狗，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這就是男子漢，或者該說這是我對「正港男子漢」所下的原則之一，說要走就絕不回頭，勇往直前，決不輕易妥協，但不需要額外牽條笨狗一起走，這樣會有損男子漢的氣魄。
講這麼多，雖然心底打算死都不讓脖子轉一下，不過我還是回了頭，就在小婷叫住我的時候。
『阿彬。』
『什麼事？』
我停下腳步，但沒回頭，回頭的是笨狗。
『剛剛你問我跳舞比吃飯重要嗎，我還沒回答你……』
『嗯，那妳答啊。』
『對不起，對我而言，跳舞真的比吃飯重要。』
我放下無意義的男子漢原則，轉身看她，看到對舞蹈堅持與熱愛的神情，還有一抹慘白的微笑。
我有點餘心不忍，但是我已經了解我在怎樣也無法打破她這份堅決，所以我仍然轉身，離開。
小婷的一個慘白笑容，讓我決定在壅塞的台北街頭狂飆，不顧自己安危的飆，當然更沒去在乎笨狗的安危了。
最近似乎我跟警察蠻有緣的，一個路口我選擇紅燈右轉，而有緣的警察老早選擇在轉角處駐留。
於是我又吃上一張紅單。
『肖年仔，騎這麼快是要趕著去赴死喔。喔！還載著狗一起死喔。』
由於罰單接得多的關係，我遇過不少種類警察，像這樣沒口德的警察我也有遇過一兩個，反正我的的確確違規，實在不該反斥什麼。
另外我還有個原因──我在趕時間。
所以儘管這位警察怎樣揶揄我，諷刺我，如何盡責當一個標準甚至超越的爛警察，我都不想理，只要他開單夠快就好。
收下紅單之後，我以時速４０前行５０公尺，然後再度馬力全開，鑽近車潮。
我還是得提醒一下，飆車這檔事是危及自己和他人，還是別做比較好。我印象中有一個標語是這樣的：「開快車的朋友們，台灣這麼小，你要超車去哪裡？」。
所以讓我們做一個遵守交通規則的優良國民吧！要永遠記住這句話：「未依照規定紅燈右轉，罰新台幣陸佰圓整。」，不，說錯了，是「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痾嗯……，話題扯遠了，回歸正題。
你或許會問我在趕什麼，其實老早我就說過了，我提示一下，肚子餓，公館。
沒錯，我趕著去公館買我愛吃的排骨飯。
為了排骨飯而飆車！？的確是這樣，但請先別暈倒，也別急著穿上大衣禦寒。
１０分鐘過後，排骨飯買到了，笨狗似乎也聞到了那金黃排骨誘人的香氣，整個鼻子往塑膠袋裡鑽，我當然立即阻止，還硬把牠拉上車，然後又開始狂飆……
開快車的朋友們，台灣這麼小，你要超車去哪裡？
歹勢，請原諒我，我要超車到那個固執的笨女人身邊。
回到舞蹈教室，我直接了當的大喊：「請問誰是舞蹈老師？」
音樂仍在撥放，但全部的人都停止動作疑惑地盯著我看，當然也包括小婷。
一位身材高瘦，綁著馬尾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我猜他就是老師，接著我悄悄地跟他說了些話，談了一些事……
『各位學員注意，從現在開始這位就是助理小弟，以後選購午餐便當的事情就交給他做就好了，然後還有……然後……然後沒有然後了，請大家鼓掌歡迎他。』
老師說完，一陣此起彼落又莫名其妙的掌聲響起歡迎我這個新“便當採購員”，而小婷，下巴好像脫臼一般，嘴巴張得好大一直合不攏。
我使了眼色暗示舞蹈老師，然後他才接著說：
『由於未來餐色將由這位小弟選購，所以我先請一位學員先來品嚐，評斷他今天所選定的菜色。而這個任務我交給平常替大家買便當的小婷來試吃。』
聽完，小婷也終於了解我的意圖了，偷偷給了我一個被我打敗的無奈表情。
上了頂樓，這裡除了水塔和一些雜七雜八的堆放物以外，什麼也沒有，所以這地方的景觀環境是不可能提昇用餐的雅致，不過我還是把便當遞給了小婷。
笨狗好像在怪我偏心，緊抱著我大腿不放，還好我早準備好了，我特地額外買了一份豬排給牠，沒加過胡椒粉的。
『那！筷子，快吃吧，妳看弟弟吃的多開心，這就證明這排骨真的是好吃掛保證的。』
小婷只跟我說聲謝謝，然後開始吃起便當，而接下來的５分鐘，是一段安靜的用餐時間。
餓到前胸貼後背的我很快地在５分鐘內把餐盒清光，實在的飽足感讓我不禁伸個懶腰，大喊說：『感謝排骨賜我力量！』
小婷微微笑了一下，停下筷子。
『妳怎麼不吃了，難道不合妳的胃口。』
『阿彬。』
『嗯。』
『你真是太固執了。』
『啥！』
『雖然我肚子的確很餓，但是即使你沒送來便當，我還不會在意的呀。你何必這樣大費周章，還無緣無故突然要當起助理小弟……』
『嗯～～理由喔，我不知道耶。』
『怎麼可能不知道，凡事一定有理由的。』
『不，妳錯了，人有時候做一件事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這是我的決定，我的自由，你理當管不著。』
聽完我這樣說，她沒再說什麼，又繼續安靜地吃起便當，微笑地吃完那個便當。
用完午餐，小婷並沒有急著下樓，我很疑惑問她，她說要休息，免得跳舞會肚子痛。
台北的午后陽光是很炎熱的，既烈又乾，所以我們選了可以遮陽的水塔底下席地而坐，雖然頂樓的水泥地都很髒。
『沒想到，妳的興趣竟然是舞蹈。』
『你很意外嗎？』
『也不能這麼說，只是我沒遇過熱愛國標舞的人，妳是第一個。』
『嗯，的確，在台灣國際標準舞不是熱門的舞蹈項目，何況一般人都認為國標舞是老一輩的休閒娛樂活動。』
我癟了一下嘴，幫她說出簡單又明瞭的答案：
『因為已經過時，不再流行了，對吧。』
『嗯。』
『既然這樣，為什麼妳還學呢？』
『很簡單，這無關於流不流行，熱不熱門，這是我的興趣，我的快樂。』
『也對，這個理由我再怎麼絞盡腦汁，鑽牛角尖也無法反駁了。』
小婷因自己一個令人折服的答案而滿足地笑了一下，然後起身，踢踢腳跟，開始換她問我問題。
『你真的要當助理小弟嗎？』
『是啊，剛剛不是說過了，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可是假如是因為我的關係讓你做這樣的決定，真的不必要這樣，我可以跟老師解釋清楚。』
『不用這麼麻煩，反正已經決定好的事我沒理由再反悔，更何況我多份兼差，也當然多份薪水，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其實這是你臨時決定的，不是嗎？』
『沒錯，能馬上想出這麼棒的主意，可見我有多麼聰明，妳想想我可以藉這工作聆聽美妙的舞曲，觀賞美麗的舞姿，見識妳所謂的快樂，多麼好呀，或許我有可能因此愛上國標舞也說不定。』
『其實，你這不算是聰明，反而是種愚蠢。』
『啥！』
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向側面吹來，吹散了小婷原本平順的長髮。
對於我這個頭髮偏執狂而言，如此飄動的長髮，是屬於美麗的。
她用右手撫住飛舞的頭髮，稍微低了點頭，對著我看一、兩秒，然後用很輕，很輕盈的口氣對我說：
『這樣為我著想，對我好，不是一種愚蠢嗎？』
『其實……這只是我的證明，我愛你的證明。』
假如這狀況融入成為愛情小說的一段劇情，或許男主角會深情款款的說出以上這段話，然後女主角感動到落淚，但是卻用雙手錘打男主角的胸口，而男主角剛好像呆瓜一樣，不動讓她練拳頭，等到她打累了才一股抱住她，說些約定或者承諾，然後抓住氣氛，吻上女主角……
而作者還可能會在最後寫說：『這不是結束，而是幸福的開始。』
當然，這純粹只是小說的劇情，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更何況我又不愛她，跟喜歡兩個字也沒辦法扯上邊。
至於為何要對她好，只能說天性使然吧。
誰說只能對心中喜歡的人好，難道掏錢出來買阿婆的口香糖就是對阿婆有意思嗎？我想否定的成份肯定佔絕大部分。
上天讓我當個好人應該沒錯吧，別人有困難，我伸出援手幫忙，這是很自然的事情，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罷了，所以這應該是小婷她自己誤會想太多了。
不過，也有可能是我誤會想太多了。
但小婷她這一句話意外地導致我一瞬間的恍惚，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回些什麼，雖然我很想回一句：『挖阿災。』，但總覺得不適宜。
哪裡不適宜了？關於這個問句，我真的要回一句：『挖阿災。』
反正我認為這樣的氣氛還是不要用台語來破壞比較好，所以我只是聳聳肩，沒說話，笑笑帶過。
而她聽完後神情頓了一下，然後跟我一樣，笑笑帶過。
笑笑帶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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