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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7-27 18:36:18| 人氣5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英俊弟弟和木新大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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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新,苗栗南庄山城的客家人。
他曾是一個手藝極佳的泥水師傅,在建築業一片看好的二十年前炙手可熱。
他媽媽說他精神分裂的原因是遭人下蠱,至於是誰,不可查,而這種病要如何醫治也不可解。就像是我們印象中急性期的精神病患,林木新也曾經在路上失控裸奔、對親人暴力相向、甚至潑糞、放火焚屋…
全省各大寺廟走遍、各大療養院住過,林木新病況並沒有好轉。
發病後兩年,年邁的雙親可能再也經不起兒子的摔打,替他生下兩個兒子的妻子也無法再忍受。
六個兄弟姊妹開會,為大哥想辦法:大弟弟邱英俊(從母姓)考慮再三,從憲兵連長退役下來,找份一般工作把大哥接到桃園和自己的妻子、岳母同住。
弟弟讓哥哥到家裡住,唯一的條件是:希望大嫂至少保有一個家庭的完整,讓哥哥的心理有個避風港。於是大哥禮拜一到禮拜五住在桃園弟弟家中,週末回到頭份的家中看看妻子和孩子。

當年,弟弟剛出生的女兒現在都已經是個高中生了。大哥在弟弟的家裡一住就是十七年。

大哥記不清楚自己到桃園住了多久,彷彿那是這一兩年的事情,時間在他的腦袋裡面是前後錯置的,好像是非線性剪接系統出了毛病,所有沒有關係的事件混雜在一起,而真正的前因後果早就被消磁洗去。
去年年底,木新哥哥參加了病友協會舉辦的運動會,返家之後弟媳婦發現他鬱鬱寡歡,也許是冬天低氣壓的影響,木新哥哥開始胡思亂想,有了自殺的念頭,於是被送進了急性病房中。

第一次看到木新哥哥,就是在病房內,英俊弟弟帶了指甲刀、手錶去探病,那支彩色的兒童錶是鵲巢奶粉的贈品,弟弟說哥哥最注重時間了,上次來看他發現他的錶壞了,小兒子便托他把手錶送來給大伯。
哥哥看了手錶,很快的拿起來試戴,紅色的錶帶在一個四十五歲的人手上有些過份可愛,偶然露出的笑容,像是那個肥肥的大龍貓。
木新哥哥非常有時間的概念:幾點起床、洗澡、吃飯、上床睡覺自成一套規律,如果沒有手錶哥哥會變的十分焦慮。
探病的時間,多半是弟弟發問、講講外頭親戚間誰死了、誰結婚了,這些凡間情事,哥哥多半只是點點頭,搖搖頭。即便是某個曾經疼愛他的叔婆生重病都沒有引起他太多的反應。
他的情緒何止靜如止水,應是如冰堅硬。我想是藥物的作用,把他的喜怒哀樂全部都壓了下來。

就像我的百憂解,會讓我很難得發脾氣,最後忘記這些事情到底值不值得我生氣,我發現,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的忍耐。
忍耐我以前不想忍受的事情,有人說那是長大,有人說那是變老,我認為,可能是變的膽小,害怕挫折,所以不敢反抗。


「弟,如果讓我繼續待在這裡,我就快要瘋掉了…」這是從頭到尾他提出的唯一要求。我們差點爆笑出來,可又覺得那樣太過惡毒。

英俊弟弟苦笑著,兩個人用我不懂的客家話交談。哥哥不斷的要求弟弟將他帶離急性病房。弟弟拗不過哥哥,只能一再地說會去問醫生。
英俊弟弟帶了指甲刀,弟弟讓哥哥試著自己修剪,可是木新哥哥的手因為藥物的影響不斷顫抖根本拿不住指甲刀。
還是弟弟幫他剪完了腳指甲。弟弟雖然想要幫哥哥辦出院,不過情況看起來似乎仍不樂觀:哥哥仍然不停的幻想同室的病友聯合起護士要下毒謀殺他。就連醫生都有可能是共犯。
哥哥把這些幻想完全當作是真的。
如果那些令人恐懼的聲音、人物一直環繞在身邊竊竊低語,任誰都無法忍受吧。
我看著病房裡遊走的病人,個個面無表情,動作緩慢,日光燈螢白的光線,讓每個人都向是水族箱裡來回漫遊的魚,嘴巴一開一闔唸唸有詞,卻靜默無聲。
偶然有像我們這樣陌生的訪客出現,就會引來一陣小小的騷動:他們會繞著你不停的跟你訴說他的故事,或者,只是看著你,彷彿你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人,他們眼神焦聚落在你身後的白色磁磚上,迷濛的眼神沒有辦法確定你是真實的存在或者是幻影。
好孤單的一群人,刺鼻消毒水似乎只會加強腦袋中的恐怖妄想…
醫生說每次的發作,木新哥哥的腦袋就好像經過了一次大地震,有些功能會受損,比如:運動、語言的能力。
弟弟嘆了口氣:只要進出醫院一次,哥哥就會退化一點點,我們就要重新教過一次,確認哪些動作他還可以做,哪些動作他已經沒有辦法完成。許多比較細小的動作像是用鑰匙開門,哥哥就已經不太能做了。

這次住院出院後又會退化多少?
「我就是死樂觀…」弟弟雖然笑得無可奈何,可是還是笑:等問題來了再想辦法解決嘛!
六月,哥哥住院已經將近半年,被害妄想的部分已經減輕不少,可以出院了。我問弟弟:哥哥會不會為了出院而故意假裝沒有被害妄想了?
「他沒有那麼聰明…呵…」弟弟說他們的想法很好猜,就算說謊也很容易被拆穿。大哥曾有一陣子串通病友打電話到醫院騙護士說是家屬要幫他辦出院…然後叫病友假裝護士打電話到家裡請人辦出院…當然這是很好拆穿的謊言。

哥哥出院時並沒有想像中的興奮表情,仍然保持一貫的沈默。出院的第一件事情,弟弟就要考試看哥哥還記得多少生活中該記憶的地名、公車站牌名。列印滿滿一張,弟弟沿路問著哥哥,這是哪裡那是哪裡…哥哥的答案有時令人捏把冷汗:他不斷將各種地名張冠李戴。
因為哥哥出院後,還得每天回醫院的日間病房復健報到,所以弟弟希望他自己可以搭公車往返「上下課」。這一趟公車練習就得花掉大半天的時間:弟弟夫妻兩開著車,沿著公車站牌一路提醒重要的路標,讓哥哥再重新回憶一次以前的生活,然後再開回公車站。
「接下來就靠你自己了…」弟媳婦送哥哥上公車,確認他懂得買票之後,夫妻兩人就亦步亦趨的跟著哥哥搭乘的公車。直到大哥在正確的站牌下車為止。
車上的哥哥好似第一次上學的小學生,雖然醫生的處方藥讓他有點昏昏欲睡,可是他還是盡力的睜著眼睛,深怕自己下錯站。幾度眼皮已經蓋下來了,還是不放心的張開。
對於他來說,獨自搭公車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哥哥怕人多,哥哥記性不好,哥哥容易緊張…
這次出院狀況之好,連護士長都掩著嘴說:這太神奇了,以前他連一個字都不會說的。這次任務一次就達成了,弟弟夫妻倆樂的,本以為要來來回回重複很多次咧!
我突然覺得,哥哥反而像是弟弟的孩子,一路上露出難得一見的驕傲笑容接受弟弟的稱讚。

弟弟從軍中退伍下來,為了可以多一些時間陪大哥看病,所以選擇了開設洗車公司。他的腦袋極為靈光:把原本被動的洗車業改為開著小發財載著水桶到客戶家中洗車。現在在桃園有三千多個固定包月客戶,手下有十台機動清潔發財車,和二十個洗車師傅。大哥每天下課後便到弟弟的公司報到,等弟弟下班一起帶他回家。公司裡的師傅有的甚至不曉得大哥有精神分裂病,只以為他是個極度安靜的人,下雨天師傅沒有辦法出去洗車時,便會找大哥一起刁十三支。
原本只會坐在自己專屬「寶座」看電視的大哥在這時就顯的神采飛揚起來:刁十三支是大哥唯一的娛樂,輸贏由老闆弟弟負責,員工們直接向老闆寫請款單就對了。
大哥十分在意輸贏,有時輸錢便開始緊張起來,拍攝時,剛出院沒多久的大哥鴻運當頭,居然胡了一把鐵支,讓大哥當晚樂的睡不可支,弟弟為了怕哥哥太過興奮,趕緊喊停不讓他再玩。
大哥平常十分沈默,唯獨在贏牌的那天,開始講起了當兵時在福利社學打十三支的點點滴滴,雖然字句已經不太能連成有意義的句型,不過仍然可以聽的出來,那是他少數幾件甜美的回憶。
我們原本預計大概沒有辦法從哥哥的口中採訪到些東西,不過,因為十三支的經驗,我們突然發現:只要是大哥有興趣的問題,他就會打破沈默…
然而,同一件事情在他的腦袋當中,會有不同的版本:他有時清楚的告訴我們最照顧他的大妹已經在去年過世了,有時卻又以為妹妹仍在身邊。
不論他胡說了什麼,我總不敢反駁他,試想:如果有天早晨醒來,身邊的人全盤否定了你的回憶,告訴你所記得的,你所說的事情其實都不存在、都不是真的,你所以為自己從事的工作、你的感情生活,你隔壁的鄰居、從小到大的朋友,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幻想…

那該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恐怕連自己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能肯定了吧!?

和哥哥在日間病房的病友們聊天,就是如此真真假假混雜的狀況。有人告訴我,他是中原大學畢業的,因為要去申請哈佛不成功而發病;有的人告訴我在某些時候,他站在太陽下手一揮,太陽就會被他吸下來…那些形容的字眼,那些描述的畫面,真實到我們都會相信那是真的…
有的,容我道德重整一下,則是因為吸食安非他命在十七歲那年精神分裂。(有關毒品,嗯,另天再談,我只能說人都太有把握,那東西跟戀愛一樣,以為自己可以不會那麼笨,結果…通常越陷越深)

那些幻影當然都是真的,而且不可否認,在他們的腦袋中,在他們的眼前,太陽的確是被吸下來過的。只可惜我們看不到、體會不到。他們所聲稱的超能力,在他們言之鑿鑿的描述下,的確令人不得不信,製作人甚至異想天開的想要從他們身上獲得明牌…

護理長笑笑說,這些聽過就好,千萬別當真。
一個在療養院照顧病患二十多年的人,會不會受到影響?看著她的笑容,反反覆覆看著她得訪問影帶,居然發現為何同樣的問題,在不同時間的訪談中卻出現了截然不同的矛盾答案…我希望,是自己太敏感。也許一般人,也總是會說出自我矛盾的話吧。
我神經質的重複倒帶,檢查她那閃動的瞳孔…為什麼她跟我們說不要相信那些病友說的話,一方面卻在和他們交談時露出十分專心傾聽的表情,並且十分融入他們所說的情境裡…這真的令我十分的驚訝:我的精神科醫師該也不是這樣在聽我胡說八道,還點頭稱是吧?

電影「美麗境界」中那個得到諾貝爾數學獎的教授,在精神分裂的糾纏下度過了二十多年,雖然最後又回到教職,可是其實他的幻聽幻想還是存在著,只是他被身旁的正常人教導說那些人並不存在,不是真的,千萬別和他們交談:那個讀書時代就一直在身邊的哥兒們原來是自己的幻覺,幻覺中的哥兒們也娶妻生子,那個每天長大的孩子也是幻覺…男主角只能默默忍受著,假裝自己聽不見那些人跟他們打招呼,跟他說話,他把自己假裝成一個冷漠的人。
因為他怕自己說話的對象其實並不真實的存在著。因為大家都否定他所看到、聽到的。
大哥的沈默恐怕也是如此,大多的時候,我們跟他說話他都一律裝作沒聽見,唯一能夠和他對話的,只有弟弟。也許是他再三的被告知:那些聲音都不是真的,你不要相信那些聲音。
因此,我們都被當作成幻想中的人,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跟我們說話,以免又被當成自己在自言自語、病情再度發作…
由於沒有辦法辨別真假,所以選擇沈默。

最多的時候,他說:我不知道,我忘了。

其實他記得的很多。

弟弟在去年原本要訓練哥哥騎腳踏車,這樣,哥哥的活動空間也許就大一點,從車站回家,也不用走上半個鐘頭的路。
可是哥哥從發病之後已經有十幾年沒有騎過車子了。
原因是發病時曾騎車去衝撞汽車,發生過數次車禍。從此大哥不曾再騎過車。也許是為了配合拍攝,也許弟弟真的希望大哥可以自由些,一大早,牽著車子,連家裡的小孩一起去操場練習騎車。
大哥拼命的搖頭,抵死不從。害怕再度的失敗。

我們開拍前就賭過了,你賭什麼呢?他會不會騎車?要摔幾次?最後有沒有辦法騎車?

沒有。
他一次都沒摔,一下子就讓車輪轉動起來,弟弟跟在腳踏車後跑步深怕哥哥摔跤,一路跑回家。

弟弟樂壞了,大哥的行動平常就像隻巨大的龍貓,遲緩、顫抖。沒有人想到,我們全賭輸了。

不過截至拍攝完成,哥哥不曾再騎腳踏車。

因為他害怕車多。

很多事情,哥哥不敢再做,弟弟也不再強迫。不能怪家屬,大多的家屬都希望病患可以再踏出社會一步,可是一方面是社會對精神病患的不信任,一方面家屬也害怕病患再度受刺激,而,病患自己本身也更閉鎖了。
所以,兩邊沒有人踏出第一步,永遠不知道會不會摔倒。大哥就這樣度過了十多年沒有工作,完全仰賴弟弟資助的日子。他把自己封閉起來,成了世界上最孤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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