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問候
我躺在地上，睡了兩天。這也意味著我已經失去他兩天了。
兩天裡，我甚麼也沒吃，甚麼也沒喝，甚麼也沒做。
今天，我打算結束這樣的生活，我站起來，頭有點昏，可能是血糖低。
站在浴室的鏡子前，身上的衣服有些可怕，因為上面全是血跡。我把衣服脫了，扔在他買的籃子裡。我忘了已經沒有人會幫我洗衣服了……
洗完了澡，我把鬍子刮了。在這一刻，我彷彿看到他站在我身後，拿著刮鬍刀，幫我刮鬍子。
走出浴室，發現被我扔在沙發上的手機已經沒電了。插上電，我打開電話，有一條留言。
‘你好嗎？我們……已經很多天沒見面了。我知道你已經不愛我了，可是我還是很愛你，所以給我打個電話吧，好嗎？’
「嗚……」我捂著嘴跪在地上，眼淚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我沒想過還能聽到他的聲音……
這是他給我最後的問候。
我們是一對同性戀人，在一起已經很久了，所以別問我是誰向誰告白，這麼白痴的問題。他很會做菜，我說他投錯了胎，成了男人。我很喜歡吃，他為了我去學做菜，被學院裡的小姐們稱為最佳男友。還有不少人送上門，不過倒是把他嚇怕了。
我是一個不懂得滿足的人，跟他同居這些年裡，我還有別人情人。我管那些叫情人，是因為我不會把感情投放進去。對作為戀人的他……我是真的很愛他。
也許是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他好像變成另一個我。他明白我的一切需要，知道我的一切所需。所以無論我在外面玩得多瘋，我還是會認得回家的路。
因為我離不開他。
他是我唯一愛著的人。
其實他知道我外面有別人，可是他卻一直爭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我最愛他的地方之一。我知道他不是大方，他只是不想跟我吵。
不過他這樣，我有時候也挺討厭的。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不暢快。我會罵他兩句，然後他就會低著頭回房間，我知道他哭了。他明白我不喜歡看到眼淚，所以不會在我面前哭。就算他真的想哭，他也會把眼淚忍住。看到他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就不忍心再強硬下去。
我想這可能與他是幼兒園老師有關係。
有一回，我帶一個在夜店認識的女孩取遊樂場，剛巧碰見他帶著他的幼兒園學生。我們對看了幾秒，他也看到我摟著那個女孩。我不得不佩服他的ＥＱ，他居然還能笑著跟他的孩子們說去坐摩天輪，假裝甚麼也沒有看見。
當我回到家，看到滿桌子的菜，還有已經累到不行，倒在沙發上睡著的他。聽到我脫鞋的聲音，他醒了，笑著問我吃晚飯了沒有。我反問他吃了沒，他說還沒吃。我已經吃了，可是知道他這麼累還特意為我做飯。拒絕？我於心何忍？
我以為他會問我為甚麼前一天晚上沒回家睡，那個女孩是誰。誰知道他甚麼也沒問。只是跟他親熱的時候，他哭得快虛脫。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身上有不屬於他的痕跡。沒有一個人可以忍受自己愛的跟別人上床，縱使是他，縱使他知道我愛他。
我沒想過要分手，也沒想過會失去他。
我一直覺得自己還年輕，所以在外面玩玩是平常的事。到最後，我老了，身邊的那個人……我只會選擇他，一定是他。
現在……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床上還有他的味道。不像一般男人的味道，是帶著點花香的味道。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嗎？我想告訴他，我已經沒去夜店玩了，每天下班以後，我會去他曾經去過的烹飪學院上課。
我要向他保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就像他還在我身邊那時候一樣。
以前不會珍惜的，我現在已經學會了。不過，好像有點太晚了。他看不到我的改變，感受不到我的誠意。是我親手把他弄丟了，找不回來了。
他的戒指，現在和我的放在一起，這樣看起來，就好像我們兩個靠在一起似的。希望這樣他可以感受到我的溫暖，就像有我陪在他身邊那樣，不會寂寞。
是我自己騙自己也好，我只是想安慰一下自己，和補償一下他。
有時候照鏡子，好像會看到他站在我身後。他曾經說過他喜歡看我挑衣裳時的表情。我是服裝設計師，所以對衣服的要求很高，喜歡批評衣服的顏色、款式和剪裁。他說他最喜歡看我批評別人的衣服，因為那時候的我最帥。
我清楚記得他的語氣，很溫柔，很溫柔……彷彿現在還在我耳邊環繞。
有段時間，我不喜歡回家，成宿成宿的不回家。在夜店裡睡或者去那些情人、甚至去搞一夜情。睡醒了就去上班，下了班繼續上夜店玩。
突然有一天，我正在工作的時候，他工作的幼兒園給我打電話。院長跟我說，他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去上班了。正好，我也一個禮拜沒回家……我連忙趕回家，看到他坐在窗邊，整個人瘦了一圈。我過去抱著他，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就昏倒在我懷裡。
我把他送進醫院，醫生說他需要留院治療。因為他飢餓過度，胃部被胃酸損壞了，因為他這星期只喝了點咖啡，有點缺營養。
回到病房，他已經醒了，跟我說‘回來了’。我腦子裡把這星期發生過的事回放。我究竟是怎麼了？我怎麼這樣對我愛的人？我的任性把他狠狠傷害了。
那次以後，我收斂了許多。不過不久我又故態復萌。因為我知道，不論我做錯了甚麼，不論我做錯了多少次，他都會原諒我。見到我的時候，回笑著跟我說‘回來了’。
他因為幼兒園老師，跟小孩子相處久了，他自己也變得像小孩子。放假的時候，會纏著我，要我帶他出去玩。我會帶他去海灘、去郊外。我們手牽手，好像回到剛開始的時候。那時候，可能是剛開始，一切對我來說都充滿新鮮感。我們那時候會一起做飯，一起洗碗，一起打掃，一起洗衣服，甚至一起洗澡。但是漸漸新鮮感減退，我開始退出這些活動，剩下他一個人完成。他，依然沒有怨言。
他累的時候，就會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風景。他走了以後，我站在窗前。看著他愛看的風景，原來是這麼的美。我一直忽略了，我連他都可以忽略……對這麼無關重要的小事，我怎麼可能放在心上？
明天一個朋友結婚，今天在夜店慶祝結束單身生活。我碰到一個情人，對我要約一夜情，我拒絕了。因為我只是來跟朋友喝一杯，喝完了就回家。要是他知道了……會不會很高興呢？
他會很高興，一定會很高興。
我們剛開始的時候，我送了他一枚戒指，和我一直戴著的一樣，變相情侶戒。戒指，是記錄我們甜蜜關係的，也是破壞我們關係的。
上個月，他要去大邱參加流，我就放鬆，帶了幾個情人回家，把家裡弄得烏煙瘴氣。其中一個看到我的戒指，死活要要，我當然沒給，不過我答應買一隻新的。
去買了，買了一對兒，是被迫的，還被迫戴上。當時心想，反正他也不在，原來那隻也帶了這麼多年了，就換換新的吧。
一戴，就忘了摘。
他回來，我去接他。看到我，他興奮得不得了，緊緊地抱著我不撒手。我們去吃飯，他不停地跟我講述他在當地的經歷，還有跟那邊的孩子的交流，講得手舞足蹈。
他突然停了。他發現了我戒指，笑意和興奮勁全沒了。低下頭，安安靜靜地吃飯。
回到家，我馬上把戒指給摘了，換上以前那隻。他還是不高興，看到他不高興的樣子，我也開始來火。他不是很清楚我嗎？我喜歡出去玩，他也知道，不就是把戒指給換了嗎？有甚麼大不了的？
第二天，我又開始不回家。可是我又擔心他又像上回那樣，不吃不喝等我回家。所以我先給幼兒園打了個電話，叫他們只要他不上班就馬上給我打電話。這回還好，幼兒園沒給我打電話，也就是說他生活應正常。
我以為，他的生活正常。
一星期了，我回家。一進家門就香氣撲鼻，看到一桌子的菜。他滿頭大汗站在廚房，還在做。看到我回家，他很高興，他說他知道我會回家，所以就做了很多我喜歡吃的菜。
我坐在飯桌等他，可是他站在我面前，好像想跟我說甚麼，我也站了起來。
「希望你會喜歡我為你做的。」
「我很喜歡。」
「這樣就夠了，允浩。」
「甚麼意思？」
「這隻戒指給你，我捨不得扔，所以交給你。」
我沒接，他尷尬地把戒指放在桌面上。
「我走了，你要保重。」
他轉身離開，離開我，還有這個住了好幾年的家。
我沒有留住他。
看著桌面上的戒指發呆，戒指裡刻著我們的名字，Ｈ＆Ｊ。我傷害了他……我最愛的人……
我抄起戒指就往外跑，我一定要找到他，跟他說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我在街上跑了很久很久，才找到他。他就在我對面，我們中間就隔了一條馬路。
他身後有對年輕的情侶在打鬧，一下把他推倒了，他倒在馬路上。
「在中啊！」
他抬起頭對我笑……然後我就甚麼都聽不到了。只有眼睛看到他被汽車撞到，整個人幾乎被壓在車底。
我呆住，我只希望這是夢，他還在大邱沒回來，我還過著糜爛的生活等著他回來。
可是，這是真的。我衝了過去，把圍著他的人群推開。
他倒在地上，渾身是血。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希望有人能救他。不過，那些人只是看著我們，沒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也沒有人幫我們。
我抱起他，往醫院跑。一邊跑嘴裡一邊喊著他的名字，我說我們結婚吧，我們永遠在一起，我不會再去玩。
跑了半個小時，終於到醫院了。
把他送進急診室，我在外面等待。
聽到電擊的聲音……
醫生拉開簾子，跟我說……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你去看看他吧。」
我好像麻木了似的，沒有感覺。跪在他身邊，抓住他的手。他的臉上還掛著笑容，輕聲對我說「謝……謝……你……來……找……我……」
在中走了。
他離開了我，是我親手送走了他。
我回到家，躺在地上，沒有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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