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張愛玲的書是她的「秧歌」，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書的內容早忘了，但是至今我仍記得，當時閱讀時感覺很沉重、不舒服，我很不喜歡秧歌這本書，連帶的也不喜歡張愛玲。
如今因為經營書坊，閱讀書坊的藏書就成了我不可免的工作項目之一。所以有緣重新接觸張愛玲，其中「傾城之戀」一書，竟讓我愛不釋手，一看再看好多遍。裡面的金鎖記、紅玫瑰與白玫瑰、傾城之戀，廣被書迷喜愛，爭相寫文討論。
去年因緣際會，報名參與網路小說寫作班，我把老師指導小說寫作時的講義，拿來探討「傾城之戀」的寫作技巧、小說節奏、對話.....等等，看著看著，益發佩服張愛玲，每每客人來租書，我就會推薦客人一定要看張愛玲的這本「傾城之戀」小說集。
好巧不巧，寫作班之後的讀書會，第一本書竟是「傾城之戀」的這篇短篇小說，從主題探討、節奏分析、角色塑造、張愛玲最出名的用詞如何不同於作家？分週討論。
就我個人的看法，「傾城之戀」的主題有三：
一、
描述財盡沒落的大宅院的生態與婚姻觀：呈現大宅內的脆弱關係，如妯娌間為掌權而暗自較勁、姑嫂的明諷暗嘲、手足間的反目相對、夫妻間的怨對外；並對婚姻的迂腐觀念也多有著墨。
已離婚七八年的白流蘇，當前夫肺炎死亡的消息傳來，白公館上下頓時熱烈討論，極力主張她應回前夫家守喪並領養前夫的侄子，從此在夫家安穩過一生。
「.....這時她便淡淡的道：『離過婚了，又去做他的寡婦，讓人家笑掉了牙齒！』她若無其事的繼續做她的鞋子，可是手頭上直冒冷汗，針澀了，再也拔不過去。」
「三爺道：『六妹，話不是這樣說。他當初有許多對不起妳的地方，我們全知道。現在人已經死了，難道妳還記在心裡？他丟下的那兩個姨奶奶，自然是守不住的，妳這會子堂堂正正的回去替他戴孝主喪，誰敢笑妳？妳雖沒生一男半女，他的侄子多著呢，隨妳挑一個，過繼過來。家私雖然不剩什麼了，他家是個大族，就是撥妳看守祠堂，也餓不死妳母子。』白流蘇冷冷笑道：『三哥替我想得真周到，就可惜晚了一步，婚已經離了這麼七八年了。依你說，當初那些法律手續都是糊鬼不成？我們可不能拿著法律鬧著玩哪！』三爺道：『妳別動不動就拿法律來嚇人，法律呀，今天改，明天改，我這天理人情，三綱五常，可是改不了！妳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樹高千丈，落葉歸根。』」
二、
探討對婚姻沒安全感，且交往動機迥異的男女，最後雖有圓滿結局，但在交往過程中，彼此間卻充滿無數的算計。背負家庭壓力的白流蘇冀望的就是柳原能給她經濟上的安全。而庶出的柳原要的是一個愛他的女人，他不相信白流蘇是愛他的。
「…她再度拿起聽筒，柳原在那邊問道：『我忘了問妳一聲，妳愛我嗎？』流蘇咳嗽了一聲再開口，喉嚨還是沙啞的。她低聲道：『你早該知道了，為什麼上香港來？』柳原歎道：『我早知道了，可是明擺著的是事實，我就是不肯相信。流蘇，妳不愛我』流蘇道：『怎見得我不？』柳原不語，良久方道：『詩經上有一首詩───』流蘇忙道：『我不懂這些。』柳原不耐煩道：『知道妳不懂，若妳懂，也不用我講了！我念妳聽：『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妳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流蘇沉思了半晑，不由得腦了起來道：『你乾脆說不結婚，不就完 了，還得繞著大彎子，什麼做不了主，連我這樣守舊的人家，也還說「初嫁從親，再嫁從身」哩！妳這樣無拘無束的人，你自己不能做主，誰能替你做主？』柳原冷冷道：『妳不愛我，妳有什麼辦法，妳做得了主嗎？』流蘇道：『你若真愛我的話，你還顧得了這些？』柳原道：『我不至於那麼糊塗，我犯不著花了錢娶一個對我毫無感情的人來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對你也不公平。噢，也許妳不在乎。根本妳以為婚姻就是長期的賣淫──』流蘇不等他說完，拍的一聲把耳機摜下了，臉氣得通紅。」
「他敢這樣侮辱她，他敢！她坐在床上，炎熱的黑暗包著她像葡萄紫的絨毯子。一身的汗，癢癢的，頸上與背脊上的髮稍也刺惱的難受，她把兩隻手按在腮頰上，手心卻是冰冷的。 」
可是等到兩人真的生活在一個屋子時，作者有著這樣的描述：
「兩方面都是精刮的人，算盤打得太仔細，始終不肯冒失。現在這忽然成了真的，兩人都糊塗了……」
三、
動亂局勢讓白流蘇頓然領悟到生命與身旁相伴之人的可貴，也造就出這段「傾城之戀」的傳奇。
「..... 在這動盪的世界裡，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 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裡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邊，隔著他的棉被，擁抱著他。他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他們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僅僅是一剎那的徹底的諒解，然而這一剎那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 」
「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個自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是無處自容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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