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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1-21 00:45:00| 人氣6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拾荒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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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起拖車發現體育用品社的吳老闆早已一座雕像的站在門口傲視來往的行人,吳老闆年過半百,前額禿的發亮,一雙眼骨碌碌的,是在塵世打過滾的,寬鬆的白汗衫難掩微凸的小腹,連粗布短褲也被撐成半圓形。店裡的陳設陰暗的如一間二手商店,當然吳老闆是不賣二手貨的,除了全新的體育用品,他還經營一些高尚的複製字畫,山水畫下擺滿了棒球棒、手套和籃球,讓整間店的風味十分古怪。吳老闆每天準時就叉腰的立在門口,眼珠隨著車水馬龍轉啊轉,遇見認識的優雅人物就微笑的點頭打招呼,至於地位比他還卑下的小民,照子就移到遠方假裝若有所思,等他們從他的眼角餘光中消失,眼珠子登的回到原來的定位,繼續他百看不厭的搜索。這是他唯一的娛樂,他不喜歡看電視因為沒水準,他討厭新聞因為鬼話連篇,運動又會讓他半百的老骨頭散了似的,只有站在家前的司令台像老總統閱兵才讓他感覺自己的偉大和重要。他撿破爛撿了十多年,每天從用品社前經過不下兩三次,從來沒見過裡面有半個客人的鬼影子,落地的透明玻璃推門總是緊閉著口和外面的世界隔絕著,在喧囂的鬧區裡它像個失智的老人,寂靜的把自己關在沒有聲音的時空,在茫茫的人海裡遺忘它的存在。較老闆蒼老的老闆娘正窩在藤椅,兩腳伸直的跨在圓凳上,老舊的花布裙子撩到大腿際,雙眼直瞪著染了污塵的十四吋電視,螢幕上的閃光照的她乾癟的臉更加死白,一隻起皺波的手正來回的抓著皮膚下垂的大腿,同樣一張影像不斷的重複播放了十幾年,只是原本烏黑的頭髮變成花白,挺直的背佝僂罷了。吳老闆早已發現他而雙眼痴呆的瞧著對面便利商店,他低著頭緩緩的推著車劃過他的下巴,像是在對著銅像行禮一樣。和市場口湧出的活力對比之下,他猶如經過一幅裱了框的畫,任憑外面如何風吹雨打,它仍然呈現著相同的風貌。

市場的人潮從狹隘的路口溢出來氾濫到出口旁的雜貨店,三角窗的店面圍了一圈人群,有的在小魚乾堆選著新鮮貨,有的在香菇山裡聞著剛出爐的香氣,有的正在翻動吊在空中的乾魷魚,有的小心翼翼的挑著雞蛋,三姑六婆比肩靠踵的邊選擇今天的伙食邊談論著鄰里間的八卦。和善的老闆娘真是個千手觀音又是個百嘴秀才,一雙手撈、抓、攫、秤,挑、揀、撲、送,一張嘴道長說短,討價還價,阿諛奉承,要錢找錢,有時還要啐一口她那遲鈍的老公,但她的動作永遠是那麼平順從不打結,嘴裡總是含句話也不曾饒舌,雪亮的眼睛和她的動作一樣敏捷。如果說她是隻活潑的麻雀,老闆無疑就像隻慵懶的豬,碩大的身體把店裡狹小的甬道塞的密不通風,豐富的脂肪撐的身體吹脹的氣球似的繃的緊緊的,無情的地心引力將他拖在地上像座山,老闆娘有時要拿貨物還得撥開肥油油的肉才得從空隙中穿過去,糯米腸的手指拿捏不穩顧客裝好貨品的塑膠袋,常常落的四處雜貨使主顧們要重新再篩過東西,久而久之再也沒人和他交易,他只得在一旁打雜和服務一些白眼的生顧客,一有空閒就偷看藏在電子秤底座的傳訊王,老婆在市場忙的汗流浹背,他也在另個市場殺的面紅耳赤。老闆擠出人牆提著兩只剛卸完貨的紙箱,圓肚子跳著舞的走來,啞著聲音道:「撿破爛的,這紙箱給你,另外這只我還要裝東西,莫取走!」將其中泡了些水而表面有些稀爛的箱子遞給他,把乾淨方正的往柱腳擲去後鑽進市場裡去。他轉個圈處理箱子,故意靠近裝滿播放器的人堆聆聽著,這是他一日新聞的來源,凡屬「三叔公翹去,五嬸婆嫁女兒,醫師娘買『死豬』的衣服,老師用『矮羅肥』的皮包,阿花討客兄,阿狗養查某。」三教九流的消息都是以雜貨店為集散中心,而偷聽這些八卦婆嘴中的假珍珠是他和外界接觸的唯一機會,所以他每天來到此都會放慢動作,無意間接近這些發聲筒,將最近鄉里間的事聽個透徹。「聽說對面要開超級市場。」「真的嗎?」他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嘆口氣,從前的記憶隨著新開的店一片片從他的身體剝離,隱隱在心裡的深處抽痛著,他對這條熙攘的街道只剩半邊的回憶,左腳乍然浮了起來,根驟然斷了,不見了,對街枝繁葉茂的商家如此的陌生、冷峻,和熱烘烘的商業活動成反比,盛夏裡的冷風讓他打個冷顫,巨大的潮流拍打著他,讓他脆弱的右腳幾無立錐之地,他無心再繼續聽下去,胡亂拆了箱子棄入車內,抖了抖雙腳確定還穩穩的站在地上,如履薄冰的一步步往前走去,市場宣洩出來的人流被他這顆老化石分成兩道,他就站在交叉點上見證著這群人的過往。

衝破洶湧的人潮,迎面而來的是一對男女,穿著工廠的淡藍色工作服,男的高瘦的像根竹竿,呆版略扭曲的表情和手指說出他是腦性麻痺的患者,他走起路來像是用跳的,一拐一拐的。女的大概只有男的一半高,除了矮以外,四肢倒是靈活健全的。兩個人拉著一台亮晃白鐵製成的拖車,上面的廢紙箱疊的比人還高,四個角落拉出黑色橡皮帶,交叉固定著搖擺擺的紙山,划龍舟似的滑過來。他彎曲著背朝他們點頭打招呼,他們不屑一顧,直騰騰的在對街和他交錯過去。最近幾年鄉裡平白的多了些拾荒的人,使他的地盤逐漸萎縮,僅剩中正路的半條街,他不知道這些穿著工作服的人為何放棄工廠的穩定工作來和他搶這難以溫飽的事業,只道這和前幾年的蛋塔瘋一樣,吹過了就會了無痕跡,不料這股熱潮越演越烈,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地盤也爭的厲害。像剛剛錯身的那對就是四年前加入的,是在他被煎餃店老二修理後沒多久,他們就趁著空檔竄出來掠奪他的地盤,最激烈的時候他幾乎被趕出熱鬧的中正路。那天老二領了三個兇神惡煞的傢伙和那對男女,原來他們是堂兄弟的關係,在新開張的土地銀行前面將他圍了起來,他慌張的後退數步,無奈那幫襯的三座山的把他擋在裡面。老二吃定他了,一上來就甩了兩巴掌,又在他的腹部狠狠的報以老拳,他枯枝殘葉般的身子那禁的起摧折,抱著痙攣的肚子蝦縮在地上不斷的抽搐著,老二在他十條紅指印的臉上啐了一口痰,又在他的膝蓋上使勁的踹一下,他痛的顫抖起來,「裝死!再裝,我就打到你站起來為止。」他實在昏了頭無力站起來,「好!不站起來也可以,只要你退出中正路,不要和我堂弟搶地盤,我就饒了你。」他想:「我不過是為了糊口飯而撿破爛的老人,我只會撿破爛,你不讓我撿,要我如何活下去?搶銀行,沒氣力;做賊仔,欠敏捷;去乞飯,腰未軟,你的意思不就是要我去見閻羅王,你們這些少年這麼狠毒,連讓我在世界喘息的機會也要奪去。」老二瞧他蜷臥地上雙眼空洞著沒有反應,朝旁邊那三座山點個頭,三人孔武有力的把他的拖車倒掀起來,成堆的紙箱瓶子散落成一堆小丘,拖車就像頂帽子倒翻在丘巔,失去紋路的輪子咿啊空轉著,他的心也被掏空了的空轉著。老二瞧他仍然沒有反應,著實不客氣的一輪往他的腹部踢去「幹!說話啊!」,踢的他越縮越小,呻吟聲越蕩越遠。來銀行辦事情的人們只敢遠遠的觀望,卻沒有一個人敢向前勸解。圍觀的人群忽然裂開一道縫隙,一個穿著黑色西米露,梳著流海,髮油抹的青亮,走起路來還飄散著淡淡的古龍香水的漢子走過來,三座山像遇到玉皇大帝般的自動移開,在鄉里內沒有人不怕『流氓阿丁』,沒有人瞧的起『流氓阿丁』,但卻沒有人敢正視他一眼,只敢在背後數落他的不是,像刀一樣劃開人群的正是『流氓阿丁』,老二瞧見阿丁,踢到一半的腳止在半空竟踢不下去,兀自掉下來。阿丁冷漠的像隻豹的眼神加上流傳他的狠勁軼事,使的他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老二,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他。」老二溫柔的如哈巴狗猛點頭,「至於地盤的事,大家都要生存,就各分半條街,老狗被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老二知阿丁此舉是給足了面子和台階,「大仔說話是話,我們就分半條街,井水不犯河水。」他的堂弟雖說百般不願,但深知阿丁不好惹,扭曲著一張臉尾隨老二離去,人們瞧熱鬧散了,場也散了。他咬緊牙根爬起來跪著叩謝阿丁,阿丁趕忙扶住他單薄的身子道:「阿伯,這樣做難看。要不是你,哪還有我阿丁。以後有什麼事情用的到我阿丁,儘管吩咐下來!」他腦海浮起當日的情形,那是一個中秋的夜晚,晚風吹來習習的涼意,他想趁著大節日多撿些,所以在大家圍著烤肉吃團圓飯的時刻,他仍然在大馬路上推著空拖車準備去覓寶貝,行經媽祖廟口,一大撮人不知圍著什麼議論紛紛,他好奇的停當拖車,鑽到人堆裡。赫然發現一個人滿臉是血的躺在血泊中,週遭的人見躺著的人是阿丁都冷眼旁觀,竟沒有人去報警處理或叫救護車營救,阿丁也是個硬底子,到了這般田地還不肯出口求人家,奄奄一息的逕臥在地上,他見到此等情形,二話不說鑽出人群拉來拖車,把阿丁冰涼的身體拉上拖車,死命的將他推到鄉裡的天主堂醫院。阿丁一到醫院馬上被送進手術室急救,聽說輸了幾萬西西的血才把他從鬼門關拔回來。後來阿丁幾番重金答謝都給他回絕,他認為那不是應得的財物,取了不義之財會短命。阿丁一直苦無機會可報答他,直到這天恰巧撞見老二正在欺凌他,立刻挺身而出幫他解危,藉著『流氓阿丁』的招牌,使的他至少可保留果腹的半條街,沒人敢再侵犯他的地盤。

市場口的另一邊是家五金行,瘦小的老闆帶著古板的黑框眼鏡,手持著印有競選標語的蒲扇搖啊搖,坐在藤椅上翹著二郎腿,一派悠閒自得。他不做生意很久,架上的貨品給時間上了灰也懶的擦拭,保留五金行是避免別人閒言閒語他無所視事的障眼法,他轉角的店面分租給小販,每個月輕鬆的坐收數十萬租金,賣五金對他來說已經是生了銹的技能,他現在最熱衷的是鑽狗洞的小白球,天未亮就背著他的工具到球場去鑽狗洞,回來後沖個澡,擎把扇子在騎樓下泡老人茶,和鄰近的老友聊天評論政治,下午就到牌友家搓麻將,過著愜意的退休生活。每次看到他吃力推著拖車,就生出憐憫之心:「誰家的老人家,七八十歲還在奮鬥著,真是不肖。」他喜歡在這兒找寶貝,一方面享受茶壺飄出的裊裊茶香。他從來沒有請他喝過茶,怕弄髒了他心愛怡養的茶壺和茶杯,因為要養一只茶壺是很不容易的,很費工夫的,而要破壞它卻只在一剎那。他聞著甘美沁脾的味道,一道清流從鼻腔而下,滲透到血液,流洩至全身,由於長久處在匱乏的狀態,他的神經更敏感,體驗也更深,稍微的刺激都能敲開興奮的大門,讓他獲得極大的滿足,他十分感謝他的老人茶給予偷香的機會。正在他偷香恍恍惚惚的當兒,一個穿著綠底銀花旗袍的中年女人,開著高叉,搖著餘韻的腰身,擺渡過來,一屁股坐在圓凳上,老闆縮在藤椅的身子馬上挺立起來像小兵見到長官一般。濃郁的香水味呼的把茶香驅的無影無蹤,在他的臉上撩過一股風情,她臉上擦粉抹胭妝扮成一條妖精,但依舊藏不住眼角的一把魚尾紋,他認出她是欣欣飲食店的老闆娘小紅,一家不賣飯卻不知賣什麼飲食的店。小紅盪著滿是語言的身軀,促狹的拍了老闆繃緊的肩膀道:「羅董最近不知在忙什麼大事業,好久都沒到我們欣欣捧場,咱們一家姊妹們都想煞你了。羅董再怎麼忙,也撥空撥空安慰一下我們這些寂寞的姊妹。」他在一旁聽的滿身雞皮疙瘩,臉紅心跳著。羅老闆浮出得意的笑容道:「不是我要說妳小紅,轉來轉去都是些老面孔,吃久也會膩,也會胃潰瘍,妳們那些姐妹淘的屁股長的什麼模樣我都數的出來,有新鮮的貨色才通知我來嚐鮮。」小紅用她削肩的胳臂撥一下挑染成金紅色的頭髮,整張臉移向羅老闆的耳根緩緩吹出兩口氣,讓羅老癢的抖起來,嗲道:「羅董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可見你有多久沒到我家,最近來了一批大陸雞,年輕又美麗,身材好的讓你流豬哥涎,包你爽歪歪,連褲子也不想穿」羅老聽呆了,嘴角濕濕的流下一泡口水,極有興趣的道:「真的?」小紅道:「我要是騙你,妳老娘我就賠你,隨你要殺要剮。」說的羅老按奈不住,吸了好幾口流涎,色咪咪的欠身笑道:「這可是妳說的,到時殺的妳跪地求饒,嘿!可別怨我。」接著羅老就坐上了小紅的光陽一二五,紅色的機車蛇行在車陣裡,一陣輕煙的消失了。別說羅老撐不住,他在旁邊聽的也是猛嚥口水,即將熄滅的青春焰火又膨脹了許多,口乾舌燥的,順手拿起羅老喝一半的烏龍咕嚕下去,或許火太熱了,居然嚐不出什麼特別的味道。

台長: kcje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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