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ia Yudina
聽過幾遍尤蒂娜演奏貝多芬的CD，都不得其門而入。最近心血來潮，翻出其中一片附加的解說，大略讀了之後，居然給我找到聆聽尤蒂娜琴藝的路徑。一面為了作功課，一方面又可讓對她不解的同好有蠻直接的參考資料，便著手翻譯出來。草草譯就，請愛樂的朋友多多包涵，當然，也請不吝指正。
( Yudina尤蒂娜，有的英譯Yujina尤季娜，據小女解釋由於俄文的發音介於兩者之間，故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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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亞‧尤蒂娜 Maria Yudina 和她的琴藝
瑪麗亞‧薇妮雅敏諾夫娜‧尤蒂娜 ( Maria Veniaminovna Yudina )，1899年9月9日出生於涅維爾Nevel，位於俄羅斯的普斯可夫Pskov地區的省城。從小她就以不服輸的個性出名，隨後在她日常生活和創作工作上這一個性日趨明顯。她的興趣範圍著實廣泛，並超乎音樂以外，年輕時孜孜於追尋理想的世界觀並不惜〝為維護真理而犧牲〞。她在1919年皈依東正教。信仰既是世界觀的基石也是她認知的工具，並以其豐富的內涵和堅定的聲響，塑造了她演奏藝術獨一無二的特色。信仰也成為她遭逢打擊的原因：她有三次因此被音樂學院開除。有一段時間，她被禁止參加音樂會和獨奏演出，甚至不能出國。從1912年起，她在聖彼得堡音樂院學習鋼琴，受教於O. kalantarova，V. Drozdov和 L. Nikolaev；這同時她師從 E.Cooper 學習指揮，又在樂團裡彈奏管風琴甚至負責打擊樂器，還額外鑽研和聲學及對位法、配器法和作曲。
1921年尤蒂娜以優異的成績從音樂院畢業，開始了緊湊的音樂會和教學課程。她的演奏曲目極其廣泛；不只包括了古典派與浪漫派的作曲家，還涵括 Medtner、Křenek、亨德密斯、史特拉汶斯基、以及後來的 普羅高菲夫、蕭斯塔高夫斯基、貝爾格、巴爾托克、魏本 和 Volkonsky。
尤蒂娜一生過著貧苦艱困的生活，甚至不曾擁有自己的鋼琴。她好多年穿著同樣的衣服，經常拮据得吃不飽。然而這些不便並不困擾她。她堅信藝術家該當窮困。她總是幫助需要的人，在史達林高壓統治下，解救朋友免於政治流放。朋友是她最大的財富。他們是一群頂尖的俄羅斯智識份子、俄羅斯文化的傑出表率──像 巴斯特納克、Zabolotsky、Favorsky、Falk、弗洛倫斯基 Florensky、巴赫金 Bakhtin、Yavorsky、紐豪斯 Neuhaus。她寫道：「友誼是甚麼？它是至死不渝的信任，並隨時準備分享心靈上的天賦。」她死後 ( 她逝於1970年11月19日 ) 繼續分享她天賦的才能給越來越多受她影響的人。她憧憬為全人類演出的夢想終於成真。
瑪麗亞‧尤蒂娜很小的時候就自己發掘貝多芬音樂，並且一見鍾情。自此從未須臾或離。她最早的日記裡記載：「我來到彼得堡開始藝術生涯。我高漲著貝多芬的精神。」在她有生之年，貝多芬一直是不可或缺的，與她的思想、情感融為一體，並融入她亟於與眾生溝通的重大而意義深遠的內涵之中。終其一生，如 Andrei Bely所說，她一直設法道出這無垠的象徵海洋的真相，以領會、解決並讓我們充分明白這偉大音樂的意蘊。但即使瑪麗亞‧薇妮雅敏諾夫娜到了生命的盡頭時，她也只能說：「貝多芬的奧秘 幾乎 解開了。」
瑪麗亞‧尤蒂娜是公認的貝多芬專家。雖然所有音樂理論家對她爭議性的浪漫派音樂詮釋存疑，卻一致承認她演奏巴哈、莫札特和貝多芬時得心應手最為擅長。在這些作曲家的音樂中，尤蒂娜展現最大的能量並達到發光發熱的強度。她所詮釋的貝多芬奏鳴曲第29號、32號，鋼琴協奏曲第四和第五號，以及33首變奏曲，在全世界對貝多芬音樂的偉大演出中，可謂處於群山中閃耀的頂峰之列。
然而40和50年代有些評論家不太喜歡尤蒂娜演出的貝多芬曲目。她的詮釋不合乎一般認為該如何演奏的固定觀念 ( Procrustean bed，謂古希臘強盜procrustes抓人置於鐵床，過長者削足，過短者拉齊。)。第12號奏鳴曲就是一例。眾說一致的批評一再表明在第一樂章，Andante con variazioni ( 行板與變奏 )，她把田園段落變成英雄段落 ( A. Groman, 1942 )。進而，「這具備極度樂觀的田園特色曲子聽起來卻帶著一絲意外的苦味 ( 那麼送葬進行曲 又如何呢？──作者 )，其中所有悅耳優美的旋律被蓄意抹除，而尖銳的的部分反被強調」( S. Khentova, 1948 )。但是，我們聆聽尤蒂娜所詮釋的、錄於1958年第12號奏鳴曲時，可以明白看出這些指控毫無根據，而且並非基於任何的音樂判準。我們可以理解這些指控是源於恐怖時期，當時判斷任何藝術品的決定是〝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的歷史上的重大決議〞。不過，尤蒂娜是位藝術家，擁有絕對獨立性的人格特質。她總是照自己的意思彈奏，不惜違背已經確立的傳統，有時甚至違背作曲家的指示。她是在打破規則，但她遵從的是更高的藝術法則，而各時代和各民族的藝術家正是據此以創作他們的作品。尤蒂娜經常引用 Pavel Florensky 神甫的話，他曾說過：我們不應該將律法(laws)變成規則(rules)，因為律法是活的而規則是死的。
尤蒂娜詮釋貝多芬奏鳴曲最驚人之處，在於各別作品的多方位意象、觀念的完整性、緊密連結的極精準細節、絕對的誠摯、非常高度的情感暨倫理韻味。我們可以在尤蒂娜彈奏的小部頭曲子像早期的第5號奏鳴曲、或更開展的第16號奏鳴曲以及宏偉的作品111中，聽到所有這一切。
當我們聆聽尤蒂娜詮釋的貝多芬奏鳴曲時，總會注意到她演奏的驚人活力。從她指尖流出的音樂充滿生命力、閃爍著智慧、散發著孩童的天真與純潔。這種種贏得每一位聆聽者的讚賞。我們不免會懷疑，尤其從這位偏愛從宏偉形式和深澳的哲學角度來詮釋音樂的藝術家身上，這怎麼可能呢？一位偉大的鋼琴家展現了真正豐富的想像力、罕見的多樣性聲響 ( 有時聽起來不像出自她有力的手掌 )、發音調節 (intonation)上的奇妙彈性、細膩的運用各種微差、小歌調 tune 和樂句內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以及出乎意料的思緒轉折。所有這些浮現的矛盾使得尤蒂娜完美的詮釋似乎顯得未完成，好像要開放給進一步的想像力來完成。此處(指尤蒂娜的演奏)仍然沒有句點，也永遠不會有。偉大的鋼琴家每次創造音樂時都進行翻新，至於錄音…呃，它至少保留了這些創造時刻的吉光片羽。
有關尤蒂娜對貝多芬奏鳴曲的詮釋，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考量要素。那就是她對速度駕輕就熟的掌握。瑪麗亞‧薇妮雅敏諾夫娜向我們證明貝多芬嚴格的速度和節奏結構並未排除彈性速度的可能性。貝多芬自己為此提供了足夠的根據。我們到處會碰到作曲家的註記，尤其是晚期作品中，像 retardandi (延遲)，意思是某種遲疑、審慎；或 fermati ( 停留)，意思是質疑、困惑；因而造成心緒突然改變；然後又是── 一種速度 (a tempo)。就如第30號奏鳴曲，在一陣狂暴的甚快板 vivace 之後突然接著慢板 adagio，然後又是甚快板。甚至，尤蒂娜覺得在貝多芬早期作品中也有自由選擇速度和節奏的需求，並且以十分信服的方式和無懈可擊的比例判斷來運用這種自由。
我的目的不在分析尤蒂娜演奏詮釋的每一首貝多芬奏鳴曲。我不過是分享當接觸到這位偉大鋼琴家的琴藝時，湧發的觀察和感受。瑪麗亞‧尤蒂娜的靈魂永遠燃燒著啟蒙的熱情，她堅信音樂家的任務是「引導聆賞者拓展某種靈性的需求，而在此方式下接觸音樂，可以對實相激發出新的感知。」
瑪麗娜‧德洛茲多瓦 (Marina Drozdova) / 瑪麗亞‧尤蒂娜 的朋友暨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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