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哀幸婉﹝一﹞
二、哀幸婉﹝二﹞
三、思幸婉
四、給婉的絮語
五、魂斷巴黎 ( Death in Paris )
六、憂傷巴黎
七、珍重再見(Fare-thee-well)
八、餘響﹝一﹞
九、餘響﹝二﹞
十、餘響﹝三﹞
十一、餘響﹝四﹞
十二、片段(Fragments)
十三、憑弔
十四、追懷
十五、問候
十六、第六感
十七、預知死亡詩簡
十八、哀詠
十九、終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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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哀幸婉﹝一﹞* 〉 2004/3/16
晴天霹靂
妳
以一把利刃
掏空我們的胸膛──
令我們一無所有、一無所靠
曾經美好的日子以為可以復返
曾經高翔的風箏突然斷了線
二十年前鄉道上
那悠遊的少女留下的足跡呢
那拂過她笑嫣的微風呢
多想伸手抓取
那一點點顫動的鼻息
不敢翻動
過去的記憶
生命變成乾凅的大海
被奪走全部的意義
用沉默和不露聲色的關懷
用犧牲和奉獻的實踐
用最後微弱的喘氣
婉，妳聽到我們的呼喚嗎
怎麼就此絕情
留下微邈的蹤跡
夾纏在我們生命的每一層內裡
* 陳幸婉，陳夏雨之女。長年旅居巴黎。為傑出的現代藝術家。
於3月16日凌晨六時，逝於巴黎醫院。享年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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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哀幸婉﹝二﹞ 〉 2004/3/18
少了妳
巴黎頓失光采
淪為寡情殘酷的城市
埋葬多少不忍的故事
妳寒愴的陋室擺滿椎心刺骨的藝術
令它蕭瑟的主人愈形淒離
從來沒有一個人的去世
教我如此酸痛
欸，我該如何自處
如何和妳盡釋前嫌讓誤會冰釋
妳以死明志
留給生者濃烈的愛誓：
你們當以沫相濡
及時珍惜每一個可能的際遇
在這修練的塵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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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思幸婉 〉 2004/3/19
終於知曉
為什麼他作曲妳畫畫我寫詩
太多的痛苦難言
太多的悲傷不能排遣
只好被音符、墨彩、和文字撫慰
每一個縈繞的思緒
都有妳清瞿的佇影
分明看得清楚
白衣黑裙長髮 飄然的回視
我知道妳已離去
到我們全然不知的夢境
願妳浸淫於全新的幸福記憶
忘卻今世的否逆
縱令能在夢裡相遇
就當彼此是差肩的陌人
各自歡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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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給婉的絮語 〉
別了
我虧欠最多的親人
妳毫不自私不懂得保護自己
但誰曾給妳一臂之力
教妳不至於跌離
妳活得好累好清苦
我們勸妳放下
結果妳連同生命放棄
化作清晨第一顆星子
高掛西陲瀲射無情的大地
我們何其吝嗇
不知由於妳的庇蔭
在愛裡活得多麼豐裕
驚醒之餘
只來得及瞥見妳裙裾拂溜而過的一絲煙縷
再也看不到妳端莊敬謹的姿容
是否包藏詭譎頑皮的心意
我願永遠捂抱著妳
像蘊貼在傷口上的紗布
在剩餘的日子與妳共度
婉，我們都好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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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Death in Paris──記病逝巴黎的幸婉 〉
門ㄦ忽然撐開
一股莫名的愁緒鑽進來
悔疚充滿斗室
事情已經發生
廿年前踏進巴黎
嶄新的紅毯一路延展
明麗如巴黎冬季的晴空
雲層錯落交疊
陰陽灰階繁富
世界如許平靜
而我
是巴黎最璀璨的花朵
這自然言過其實了
我負債而來居無定所
清澀的眼神搜索可以信靠的支柱
勤訪畫廊、電影院和美術館
飢渴的心靈吸吮所有豐盛的汁液
營養我滋長我茁壯我
從不依賴觀念和言語 但憑
雙手札實的勞作和強烈的身體慾望
如實呈現我最深層的震盪
且不敢或忘故鄉的親人
和高齡的父母
喔，我不會為藝術背離他們
任由千頭萬緒的燭蕊同時從四面八方燃燒
灼熱我全部的存有
我是冰雪交融的火山噴發
我是火山口翩飛的蝴蝶
輕盈地放下萬般沉重的傷累
比畫筆還自由
噓
莫哭泣
淺如蜻蜓點水的因緣
也有我最隱誨的情意
我發自靈魂的微笑將撫平汝等哀慟
請放開不捨
放開這段銘心刻骨的夢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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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憂傷巴黎 〉
在黃昏冷凝的公園趟步
料峭的寒風撫透全身
經過的小女孩
正和自己的影子嗔呼戲耍
是妳嗎
靈魂一陣抽搐
倒臥在小女孩的陰影上
啊，小女孩的投影隨即把我舖蓋
多麼虛幻的存有
脫離她童貞的主人真實的慰唁我
平撫我的傷痛
四旁的樹影跟著倚過來
風 溫存地倚過來
雲 倚過來
天 倚過來
……
當我痊癒站起
拂開糾纏的愁絲
拂開頭頂的烏雲
塞納河面
緩緩駛過無聲的渡輪
夕陽仍有足夠的餘暉
給我臉頰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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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Fare-thee-well 〉
神奇的時間
終於撫平哀傷的心
痛苦淡出
憂傷常駐
婉
妳真的走了 遠離巴黎
遠離台北
遠離台中
遠離所有的親友和我們週遭的氛圍
或許 無意間會搜索到妳熟悉的身影在人群
或許 偶爾會想妳旅行在遠方的城市
或許 妳又回到埃及憑弔沙漠裡永垂不朽的化石
或許 趟佯在德國的集中營
追思與妳共體受難的同袍
或許 妳終於將了死神一軍
令祂措手不及
只能恭謹的為妳執輓送行
帶著光潔的自性隱退
重新恢復神秘的自在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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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餘響﹝一﹞ 〉
從此意識缺了一角
緊傍著心臟邊
每次心跳
都牽動
妳空洞的名字
淘淨了所有恩恩怨怨的往事
多想伸手進去
狠很扯開那塊空缺
代以充實的鮮血
而且狠狠記得
不是忘記
妳每一樁決絕的行徑
包括迅如流星的死亡
並在內心深處狂聲喝好
是的
因為鮮血的流佈
可以活得更真實而淋漓
進而揣出血淋淋的心臟日日對看
肉身與我 誰可以撐得更久
異國的窗外
傳來偶爾的鳥鳴和孩童的喧鬧
陽光靜悄悄的蘊貼進來
室內變得空茫又實在
妳是否在同樣的辰光
放開這一切虛幻的想像
不再有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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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餘響﹝二﹞ 〉
我一貫的世界從此斷裂
憂傷的暗流
將餘生相伴
凡眼見的每一個景緻
物件
創作
和電影
凡諦聽的每一段音樂
聲響
話語
或寂靜
都有妳豐富的影子
淡淡的貼倚或竊竊私語
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受
包括姿態和動作
一一沉存意識底層化為最珍稀的寶物
任時間鏽蝕沖刷
淹沒於芸芸的意識大海
化身為茫茫海面冒出的一朵激遠的浪花
去吧去吧
我也將是微渺的一朵
遙遙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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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餘響﹝三﹞ 〉
巴黎巴黎
妳從此失去不朽的魅力
淪為任人死亡的
猥瑣城市
冷漠而
缺乏愛
許多獨立的個體生活於各自獨立的甬道
從家到車站到超市到廣場
從公司到咖啡酒館
從停車場到屋內
從市區到郊外
從醫院到殯儀館
從殯儀館到火葬墳場
規矩禮儀紙張機械電子
RER外加環狀BUS
可憐的巴黎蜘蛛
活在一輩子的規訓和懲罰裡
菁英文化
成為知識分子唯一的出口
逃向思想的烏托邦
裹以語言和文字
以藝術和哲學的夢魘
潘朵拉的盒子已開
生與死的鏈結將無止境地蔓衍
在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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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餘響﹝四﹞ 〉
還有未盡的話語
空懸的遺憾
在疾風中隨枯樹搖曳
令鳥雀不敢棲息
只有經常造訪的烏鴉
每日清晨停駐陽台
仔細窺尋舊主人的蹤影
樸圓的眼目
可有瞧出什麼端倪
烏鴉，或是祢
捎來彼處的消息
告知她平安無事
無風無浪萬緣滅寂
惟此世的我們仍洶洶不已
去吧，烏鴉
回報祢的主人
請她安息
生者的哀傷和思念乃理當所然
死亡崇高的慈悲
幫我們洗滌污穢
庶幾能和亡靈平起平坐
再敘往日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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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Fragments 〉
我們生活在雙重的矛盾與短暫的和諧間
無奈地選擇了單純的向度
愈行愈遠愈見稀薄
剩餘淡淡的疏影投射到另一邊
當主體銷毀便惶惶然
不知何以去從
歷代大師的安魂曲
重重疊疊紛沓淹來
所安者何
生者對死者的思念情誼與不捨
反映森羅濃鬱的人性省思
在宇宙空無的螢幕上
建構屬人的永恆
一如妳以藝術聳起的雄偉柱列
併立在妳深愛的父親旁
在空曠的天庭
不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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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憑弔 〉
早春的街衢樹列晴冷的嫩色
深層的不安隱隱騷動著
寂寥夾在憑弔的友朋間
憑弔枝頭早凋的花朵
詫異它的品種和色澤
紫褐色的桃形小葉
垂吊幾顆似又不似的果實
我們學究般地認真檢討
幾乎把妳忘記
忘記正在妳家附近
看週遭層層疊繞的住宅
和花園廣場散落的人群
我們變成每一個妳
代妳作最後的巡禮
林間各種鳥ㄦ優雅熾熱地交鳴
穿梭孩子的戲耍喧呼
和看得見的寧靜
供人垂釣
陽光倏然束斂
陰冷旋即籠罩
籠罩在友朋間
幾句寒喧對白
排撻不開弔唁的沉寂
歸程的夕空
眾雲忙著打理一路的顏色
* 4/4下午鴨子帶著幸如和我，還有瑞鑾一起到婉住家附近公園憑弔一番，包括開車到地鐵一站遠的湖泊，幸婉常來練功的地方歇腳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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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追懷 〉
我們懷著召靈的心情聚集
繞著微弱的燭光席坐
面容藏在陰暗裡
藏不住眼角的淚影
欲言又止的哽咽
斷斷續續交迭起落
突然高昂的笑聲
或天外飛來的話題
難掩心神傷處
但女主人的手藝太巧
不覺間耽於美味
忘了追思的哀情
不為死者傷
但為生者憾
此情此景無緣與亡友共
分手時相約
下回見面於故人遙遠的家鄉
頓時在巴黎街隅
拂來陣陣熟悉的海島氣息
* 4/4晚上幸婉的法國友人柳煙，邀請幸如、我、鴨子、及陳奇相一起家中共餐。這是婉生前就跟她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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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問候 〉
為什麼還穿著紅夾克躑躅巴黎街頭
仍有不捨嗎
或太多的回憶和夢想
消磨在此滄桑遲暮的城市
爵士樂高亢的喇叭嘶鳴
可曾撩撥妳內心的頑童
老而不修
或依然青春純潔
不願世故地過活
一心當中年的少女甚至...
成聖成佛
想這也不是妳的初衷
只是親情眷磨的這麼緊
妳痛澈心扉地擁抱
錘鍊妳
擊打妳
傷害妳
造就妳
最後單飛的孤寂中
獨自盤桓於冬林枯樹間
悠悠吟唱自我之歌
鏡子般的湖面映照妳雪白的腹羽
留給大地驚鴻一瞥的
哀愁與美麗
無關佛法和藝術
最最乾淨的
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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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第六感 〉
妳必然於清晨離去
是時眾鳥喧嘩
忙著張羅一天的伊始
妳一定告訴自己
可以放下了
這令我心疼
瞻仰妳最後的遺容
目睹那放下從嘴角飄逝
肉身成為象徵
所有無法輻湊的片段
歸還給過往時空裡凌散或完整的妳
了一個清明的自己
鳥鳴靜息
陽光開始張牙舞爪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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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預知死亡詩簡 〉
我造訪死亡
訂下賣身的契約
贖得三年的施捨和關愛
給大千芸芸眾生
這愛
緩緩鼓動包容的翅膀
滑過湖面風起霧湧
看不到倒影和日月星辰
世界正在傾頹
我的愛所為甚微
只能挽救我至親的媽媽
別人
恕力不從心了
浸淫在母女親情裡
茫茫人世有了避風的港灣
不至於被虛無的惡浪吞沒
媽
我委身於貼近妳的寧靜海岸
跟著浪潮一起沖刷妳溫柔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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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哀詠 〉
這是美好的處所*
天空明淨
大地醇厚
萬物滋長
街尾一盞燈
轉個彎就是愛麗絲的漫遊夢境
和仙履奇緣的冒險天地
有湖泊妖精
森林裡的小矮人和悠悠的天鵝
我看到妳站在湖邊樹下
好真的微笑
裹在初春的雪衣裡
所有的哀傷逐漸消融
白雲相伴
陽光拂抹
一群嬉遊的孩童陪繞
看到妳背後輝潔的翅膀和四周瀰漫的靈韻
妳的虛幻比我的真實更實在
* 幸婉住家一帶，為郊外新社區，公共設施完備。數步之遙，有一公園，佔地廣大。內有樹林池塘、林間寬徑。清幽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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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終敷 〉
我哀傷的心
恆向妳久居的巴黎天空牽掛
到處搜尋妳留下的足跡
仔細辨認每一塊妳踩過的街石
以及鞋底沾粘的泥土
來自何處
烏雲在遠方集結
以陽光做掩護 悄悄地
迅雷不及掩耳
蹂躪我血肉糢糊的心
啊，我受傷倒地因妳轉身
向未知的去處ㄔ于
暗夜細雨霏霏
舉步維艱
是哪一面牆
妳曾經扶倚喘息
留下手指的餘溫和印痕
我輕輕撫觸
撢撥妳拂過的微塵
伸手把妳一抱
攙妳回家
見證妳對生命的邀約
露出最後的微笑
啊，見證妳輕微的疼痛
在胸肺、在腹部、在難言的心口
誰來得及敷藥救急
只怕上頭累累的舊疤新創
不忍碰觸
妳必定剝開重重傷口
流盡最後一滴濃稠的鮮血
放下人世的情緣
啊，妳怎麼吞嚥
最後一口氣？
* * * * * * *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