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Revelations
第十二章 真相大白
萊格拉斯一步踏進家庭起居室，發現其餘家人都已在此相聚一堂了。凱露玟依然滯留娘家部落尚未歸來，但安閒坐在爐火邊那張大椅子裡、正在舒心品味著美酒的瑟蘭迪爾並不孤單，他有伊希爾登和雅薾斐苓作陪──這對伉儷坐在他對面那張鋪設了厚敦敦坐墊的高背長椅中，依偎得如膠似漆。欣南先已將他的座椅挪到他父母那張長椅的後方了，好讓自己從他們的視線裡消失不見。他看來一副溫良恭讓的卑屈模樣──這一點，要是萊格拉斯與他易地而處，必然也一樣吧！不過呀，至少當他抬起頭、看見萊格拉斯時，有淡淡地露了一下笑容。顯然他在伊希爾登辦公室的第二天上工，比較沒像第一天那麼情何以堪了；舉凡一個人，沒什麼是習慣不了的──這便是個鐵錚錚的明證。萊格拉斯在心底默默作想。假使他像欣南這樣地被懲戒，萊格拉斯可沒把握自己有多麼承受得了這種羞辱。他早就發現到...搜捕行動的那第一個夜裡，要去頂住他父親那股雷霆的震怒，這他就已經招架不住了──儘管，事實上，伊希爾登都已經先頂掉了絕大部分的怒火。打那之後，瑟蘭迪爾似乎也已經咬牙認了──鐵青著臉，生生吞下了這筆無可回天的爛帳。
欣南悶聲只顧著啜飲他手中的酒。昨兒夜裡，萊格拉斯也有注意到欣南已將他的酒量加以節制，這看來小子還挺機靈的。伊希爾登的餘怒可依然還未消呢！因為欣南頑固地堅持說，他職守衛勤務那時，只有淺嚐一杯酒而已；並且因為這套說詞加立安先已經說過了...於是這檔事兒，便害伊希爾登的執論遭到了質疑。反之，雅薾斐苓就完完全全相信著加立安，並且已經表態，堅拒將此人從她的工作團隊裡剔除。欣南和加立安的聲明，把萊格拉斯都給搞糊塗了。他們在做此聲明的時候，兩人看來都是如此的真誠啊！萊格拉斯唯一能做出的推斷，就是，這濃烈的多溫尼安已經燒壞了他們的腦子，害他們茫到連喝了幾杯都渾不知覺了！
「晚安！」他打了招呼，為他自己斟了酒，然後在瑟蘭迪爾點頭應允時，安然坐了下來。他望向雅薾斐苓，在看到她的黑眼圈時，不覺畏縮了一下。欣南的萬般恥辱她都感同身受，其含羞之真忍辱之切，似乎並不亞於欣南。「我今天見到唐杜義了哦，雅薾斐苓。」他開口說著，暗暗祈求來自她弟弟的這道消息，能讓她開心起來，「他說靄林想知道妳願不願意去探望他們，對於佈置新家...給她一點忠告呢！」
「我當然願意囉！」雅薾斐苓有些兒開心起來了，她回道，「我明天就去。」說到此，她似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緊接著心一橫衝口而出，「禁衛軍今天有發現矮人的任何蛛絲馬跡嗎？」
萊格拉斯看得見欣南畏懼得將身子一縮。昨夜，大夥兒全都刻意避開了矮人這個話題，一方面是為了不要傷害欣南，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雅薾斐苓通常都堅持說...在用餐時間、或者夜裡這段家庭時間裡，他們都不可以談論公事。而她卻將這話題親自提出來問，這僅僅是透露了她陷入的痛苦有何其深重的一種表示。
「恐怕是沒有。」他溫婉說道，「他們宛若是從人間蒸發了，乾乾淨淨了無半點殘跡。」甚至連安納兒，都沒辦法找到這群矮人吋絲半縷的遺痕，那極可能就代表了──什麼也找不到了。自從矮人逃逸之後的這兩天裡，萊格拉斯隨著時移，逐漸地喪失了尋獲他們的任何指望。他唯一，只能藉著...但願他們已經營救了哈比仁...來聊以自我安慰；然而，在他思緒比較陰鬱的那些時刻裡，他可沒辦法去相信...世上真有小孩，有能耐獨自一人，在密林裡把一個月撐過去的。
有人在門上叩了叩，然後一位打從宮殿大門過來的警衛進到門內，在他的臉上洋溢著一種被苦苦壓抑的興奮神色。一時又驚又奇，室內的每一張臉無不轉去盯著他看，看他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說。「啟稟陛下，」他對瑟蘭迪爾稟告，「定期往返伊斯加的兩位司筏精靈，請求覲見。他們說，他們有矮人的消息。」
驚叫聲中，萊格拉斯一躍而起，然後他才領悟到...這室內有誰不是這樣呢！滿臉殺氣騰騰、寫滿了險釁期待的瑟蘭迪爾，他巨幅的步伐沒幾步便橫過房間走到了門口，伊希爾登尾隨在其身後。「萊格拉斯，」他出聲召喚，「你一道兒列席，以便把他們帶來的消息帶給托狄士。」
「我要去叫大廚把晚餐緩一緩。」雅薾斐苓伶俐地說著，她的聲調剎那間活力充沛起來。她顯見是希望這兩位司筏精靈所必須稟告的消息，在某種程度上對欣南是有所幫助的。
到了門口，瑟蘭迪爾暫停下腳步，回眸望向欣南煢然佇立之處，「我認為，既然這消息與欣南有所牽連，那麼他也應該去聽才對。」
萊格拉斯轉頭一瞄，看見欣南的雙眼睜得老大老大！他有那麼一瞬，看起來好擔心的模樣。畢竟啊，無從得知司筏精靈帶來的消息，究竟是福是禍啊。接下來他舔舔嘴唇，同時舉步前進了。管它是福是禍咧！他聽定了。瑟蘭迪爾微微一笑，對他加以讚許。
萊格拉斯跟隨他的父親和大哥，來到了大殿之上，瑟蘭迪爾端坐到他那雕工精美的王座裡頭，而伊希爾登則走去佇立在他的身旁。萊格拉斯站到一旁去，欣南則與他站在一起。他聽見他姪兒那急促的喘息聲，然後才明白欣南之前可費了多大的工夫，這才將它控制下來的。瑟蘭迪爾似乎是刻意等候了一會兒，好供大夥兒得以讓自己鎮靜下來，接下來才點頭示意，於是該名警衛從接待室將兩名司筏精靈領進殿來。
進得大殿、行至半途中，兩位精靈雙雙單膝下跪行禮。瑟蘭迪爾示意他們起身，「你們有何要事相告呢？」他問道。
這兩位精靈，顯然事先已經協議好了由誰應答，因此那位稍矮些的踩步往前一進，「啟稟陛下，屬下們昨夜抵達了伊斯加，並且照例，我們獲邀參加了城主所舉辦的宴會。精采好戲，是在...大門被猛然撞開、同時走進來三個矮人之後...才上演的；他們就是兩天前的夜裡、屬下尚未出發的那時候，從我們這裡脫獄逃走的那些矮人。他們落魄狼狽得活似丐幫沒什麼兩樣，但是他們之中有一個趾高氣昂站了出來...您高興說他豪情萬丈也不為過...那樣地，公然宣稱他是索爾之孫、索恩之子──索林，是山下國王，他本是回來趕走惡龍、並拿回理當屬於他的寶藏的。」
萊格拉斯掠眼瞄一下瑟蘭迪爾──他在傾聽這段敘述之初，早已瞇起了他的一雙眼睛。矮人的山下國王──這個傳說，他們全都耳熟能詳──這位君王終有一天必將歸來，並使黃金沿河奔流，瀉滿伊斯加。自從史矛革摧毀依魯伯之後的這段歲月之中，萊格拉斯由湖城的人類爭相傳誦的歌謠和傳說裡頭，屢次三番早已聽過無數次了。假如這群矮人的首領，自詡為這位歸來的君王，則他指高氣昂也屬人之常情，但瑟蘭迪爾卻未必就把這款的目中無人...就那麼風度翩翩地欣然接受。
「屬下們曾設法告訴城主...主張這群矮人是您的逃犯，陛下，」這位司筏精靈說得滔滔不絕，「但我們周遭的人們全都群情鼎沸，高喊著君王歸來兮、河水淌黃金...之類的。我們聽得見外面也都是這些鼓譟，碼頭上上下下，到處都充塞著高呼和歡唱。這群矮人穿越城區進入廳堂的途中，必定是沿路號召了一批搖旗吶喊的群眾了！」他敘述的聲調，原本是四平八穩侃侃而談的，但現在，就萊格拉斯聽來，卻似乎些許地打著顫。他以及他的夥伴，兩人的神色暗示著...伊斯加當時發生了非比尋常的什麼事兒了！人類對這群矮人的激情響應，不知怎地，已經動搖了這兩位精靈的自信...自信於這群矮人才是他們合法的囚犯。
「人類之愚，愚不可及！」瑟蘭迪爾如此說著，聲調裡毫不掩飾他的厭惡感。
「嗯，陛下。」這位司筏精靈，有點兒語帶含糊地附和，「那位城主，好像也被這整個沸騰的熱血與激情給沖昏頭了。他竟然把他自己的寶座讓給了索林，並讓另外兩個矮人、以及那個哈比人坐在主桌。而當我們離開的時候，人們正在高聲歌唱著、將其餘的矮人們也一併迎進了城中。」
這段陳述的最末幾句...萊格拉斯幾乎都沒在聽，因為他的心，早已經盛大地、歡欣地，狂跳不止了！「哈比仁？」他驚呼出聲，然後才領悟到自己打斷了報告。「請您寬恕，陛下。」他連忙向...早已高高揚起一條不讚許的眉毛...的瑟蘭迪爾道歉，「屬下只不過是因為獲悉那個小孩平安無事，心中太寬慰了！」在這整個一場災難性的大混亂當中，至少有一件事兒沒出亂子...這簡直叫他沒辦法相信啊！
「小孩？」那位司筏精靈可沒那麼肯定，他說，「我們並沒有看到小孩。」
萊格拉斯不高興地沉下臉來。真的啊！這位司筏精靈才剛剛說那個小孩坐在主桌上的嘛！他望一眼瑟蘭迪爾，請求准予提問並且，在他的點頭恩准之下，轉向那位司筏精靈，「但你說哈比仁在那邊啊！」
「有一個哈比人和那群矮人一道兒，是沒錯的。」這位司筏精靈同意。
「『一個』哈比仁？」瑟蘭迪爾打岔。
「是的，陛下。他名叫比爾博巴金斯，此外他自稱是一個哈比人，他說哈比人就是半身人。」
「半身人。」瑟蘭迪爾重複一次。萊格拉斯感覺到...彷彿那個辭彙就該對他別具含意似的，然而這一時半刻，他還在忙於將那位司筏精靈的一篇長篇大論，設法理出頭緒來。他抬起眼皮，發現他父親...抽搐著唇角，正在看著他，「是個半身人，萊格拉斯。」他說著，聲音裡充滿了濃濃的樂不可支的雅趣，「是個佩瑞安人。」
（譯注：佩瑞安人Perian：辛達語的哈比人...之單數型；複數型為Periannath）
而，就像在黑暗之中，有人點燃了一支火炬一般，萊格拉斯瞬間看清了之前留在他心底的那些謎樣的情境。這個「小孩」的古怪外觀；那位矮人的「疏忽」；每當他詢問那對「父母親」時，往往激起來的那些笑點：這所有的一切，現在全都解釋得通了！站在他旁邊的欣南，發出了一種悄聲兒的輕響，聽起來確確實實像是憋住的狂笑。萊格拉斯射去給他一道煞氣騰騰的目光，於是欣南猛地將頭一低、生生悶住一個悠長、而且顫抖得七零八落的哮喘──萊格拉斯明明就聽得出來是強吞下的笑聲！等萊格拉斯再度將目光正視前方時，卻捕捉到伊希爾登拿他一隻手兒遮住口鼻的一幕，而當了幾百年的弟弟...這經驗則清楚告訴了他這隻手兒遮掉的是什麼表情。一股暖烘烘的熱氣，緩緩地燒上了他的臉龐。他絕對絕對，不想把這場爛戲聽到最後的結局！
瑟蘭迪爾回眼再去注視兩位司筏精靈，「對於矮人逃脫的方法，你們可曾探著任何端倪？」
「毫無端倪，陛下。」他與他的夥伴兩人，全都顯出有點兒驚懼的神情。不管伊斯加城裡已經沸騰成了怎樣的景象，這幕景象顯然已經致使這兩個精靈萌生了...這群矮人極有可能真的是憑著如謎的魔法，自上了鎖的監牢裡脫身而遁走千里之外的！
揚袖不耐煩地一揮，瑟蘭迪爾往後倒進椅背裡，「感謝二位為我們帶來這個訊息！你們可以離開了。」他說，於是這兩位司筏精靈便鞠躬離去了。
等他倆帶上門後，環殿內無人發語，悄然無聲了好片刻後，瑟蘭迪爾語帶嘲笑地嗤鼻一哼，「這麼一十三個矮人、再加上一個佩瑞安人，如此的陣仗要去殲滅史矛革、奪取他的寶藏，然後接下來，索林要登基成為山下國王！他們無一倖免、全都不會有好下場而得到他們應有的果報！一群有勇無謀的傢伙！」
萊格拉斯無法不同意他父親的評估。這麼孤苦伶仃的幾個矮人，怎能妄想去戰勝史矛革？即便是森林王國的戰士們，也不敢涉險進入那座山嶺周遭的那片荒蕪之境呢！此外，就算有人認定索林就是那位合法的君王好了，然而就憑這小小一撮烏合之眾，如何能夠實現他復位登基的目的？他們簡直是癡人說夢啊！他如此想著，卻不知為什麼，心中無法不敬佩這支小小的遠征隊，一路勇往直前，朝向惡魔所盤據的山頭行去，期許他們能夠收復失物、光復失土，並且促成他們的君王重掌王位。
「我還是不懂他們是怎麼脫逃的！」欣南回到對他而言最重要的那個問題上，說道。
「他們一定是以某種方式，跟著筏子去的。」伊希爾登推論，他的眉頭都深深交鎖在一起了，「採用別的方式，他們都無法如此迅速地抵達伊斯加。」
「可是，他們要如何逃出他們的牢房、或者逃出這座要塞呢？」欣南固執地窮追不捨，「此外，在筏子上，他們要怎樣避免被看見呢？」他顯然是期望有一個解答──那個解答致使矮人逃逸的這件公案上，讓他的酩酊大醉是無關緊要的。
大夥兒皆面面相覷，「我猜想，趁空木桶被推送出去的那當兒，他們可以隨著木桶游過水門。」伊希爾登大膽假設著，「不過，在洩露形跡這件事兒上，他們可要賭上極大的運氣才行...即使是在黑暗之中。」聽得欣南愁眉難展。假如這群矮人是從水門出去的，那麼，他們是與...醉癱在桌上抬不起頭來的他，在相距不到三十呎外的地方，瞞天過海而去的！
瑟蘭迪爾站起身來，暗示著...所有的推測都已經結束了。「我會派人去對他們加以盯睄，同時湖岸及其北方，也一併在監視之列。」他朗聲宣稱，「有關於對惡龍展開攻擊...的這個說法，我未必相信，不過呢，既然這些是矮人嘛，我倒是非常相信他們正在進行著尋寶活動；針對這事兒，我絕不會悶聲不響就放寶藏自自在在運回來、輕輕巧巧穿越森林而過的！他們已經惹出足夠多的麻煩，為此，他們可積欠了我國一筆賠償金！」
萊格拉斯致力於閃向一邊去，來等待他父親領先於他走向門口，但瑟蘭迪爾卻將臂膀一橫，攬住萊格拉斯的雙肩，並拉著他與他一道兒走著，「萊格拉斯啊，從前你的老師在講述有關於中土大陸的種族時，難道你一點兒都沒在聽嗎？」父親臉上笑容可掬，問道。
萊格拉斯嘆了一口氣。他早就知道此問是躲不掉的了。「顯然是沒在聽啦。」他淡然處之。走在他倆後方的欣南，竟然真的放聲大笑起來了！萊格拉斯心想，他都讓他姪兒感覺著舒暢些兒了，那他應該要開心才對呀；可惜，他真正的感受卻是...接下來的這頓晚餐，他可要度餐如年了啦！
***
伊希爾登飛快瀏覽著這份堤鈉爾剛剛才從埃里安那兒帶回來的軍書。半獸人部隊朝向迷霧山脈開去...的這個行動，早已經清淡得成為了涓滴之流，因此，埃里安的偵防隊一個星期以來，是連半個都沒遇上。不管是幽林之中透進了更多明耀光線...的眼見為憑、或者是南偵勇士們的精神重壓減輕許多...的心靈感受，這兩者，俱呈現出...國境之南的森林大氣，幾乎等同於令人震驚那樣的氣勢，在雲開霧散當中。
幾乎不敢期望這份報告其所暗示的...有關於王國未來之可能的願景，伊希爾登暗暗計算著埃里安和他的某些部屬們返抵家園所需花費的時間，以便他能夠親自詢問...有關於他親眼目睹的所有一切。只取決在...僅僅數天之內而已！他如此想著，脈搏稍稍加快著它的跳動。
「主子？」
伊希爾登抬起眼皮，看見凱黎仕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口，「嗯？」
「王上有請。他請您到御書房一會。」
伊希爾登站起來，將埃里安的軍書遞給凱黎仕，同時伸手去取他的斗篷，「我會儘快回來。」
「埃里安大人傳佳音回來了。」凱黎仕說道。不用說，他早已經閱讀過這封快信了。
「沒錯。」伊希爾登同意，將凱黎仕的肩頭響亮地一拍，「也許，我們大夥兒都不必再忙這些大生意，而去把我們的時間都消磨在森林裡引吭高歌逍遙過日子囉！」
凱黎仕微微一笑，「昨天，禁衛軍找到另一個巨蛛巢窟了。」他冷冷地陳述著。
伊希爾登哈哈大笑，「那麼，我們好像還不該關店歇業哦！」他附和。
扣緊斗篷，他走進外間辦公室，見欣南坐在第二張辦公桌，正在伏案複寫著一份訊文，那是等堤鈉爾收假之後要帶走的快遞；此人因先前差旅的奔波，得有一個喘息時間。第一個星期之後，欣南已經不再被要求整日裡立正待命了，不過，他依然從事著在地傳令員的職務。當走出他的辦公室、迎視著那雙滿懷希望地抬起來望著他的眼眸，伊希爾登只覺心撕肺裂俱將破胸而出了。欣南對自己的工作之默守本分，表現得可圈可點；他在此處沒有半句怨言，回到家裡也絕口不發牢騷；但伊希爾登心底則清楚得很，欣南因自己最近屈就的這個地位而受盡了屈辱，也為了無法行使他的戰士天職而備感失意。
伊希爾登原本總是相信欣南有著誠摯善良的好心腸，但他往往也覺得他這寶貝兒子有點兒太愛尋歡作樂、太愛追求刺激，而無法被賦予信任。因此之故，他用心良苦地將欣南安置在某些統帥旗下──這些統帥很善於利用他的專長、並且有耐性於協助他...對他所擔任的這個角色培養一種更嚴肅以待的領悟。然而，由...伊希爾登從來不曾預期到的一個角度上，最近的這幾年裡，欣南已經在禁衛軍安頓下來了，並且開始持以嚴肅的態度，來對待他的職責。為了小酌一杯酒...如此單一一個過失，卻已然造成了的這般悲慘惡果，這是件無可比擬的絕大憾事，伊希爾登只能替他的愛子同感遺憾而已。
頃刻間，他再度心生疑惑...是否一如欣南和加立安兩人堅口所稱的，當時只有「一」杯酒而已？欣南的言行舉止幾乎一向誠實而坦率，以致於...想到他為了自己失檢的行為竟然不惜說謊...這才令當時的伊希爾登備感震驚的。此外還有的是，何以欣南會被區區一杯小酒擊倒，而醉得不醒人事...這也是令他百思不解的謎題。他簡單向他兒子點過頭後，便出發往皇宮行去。
今日，皇宮大門洞開著，一如它們之前那樣...自從司筏精靈帶回矮人行蹤的消息後，他們那立即的威脅似乎就不復存在了。伊希爾登進入御書房，發現瑟蘭迪爾辦公桌前，正佇立著一位容貌不太認得的精靈。他一身行裝風塵僕僕，而臉上那種超然物外的淡漠神情立刻就告訴了伊希爾登...他必然是瑟蘭迪爾的密探其一。瑟蘭迪爾屢屢從這些密探們獲取情報、傳遞給伊希爾登，但這些神秘客是瑟蘭迪爾的特工，伊希爾登對他們所知甚微。
「將你剛才報告給我的情報，彙報給伊希爾登殿下知曉。」瑟蘭迪爾對這名密探發令。
這位精靈轉向他，「那群矮人再度前進了，殿下。他們一星期前離開了伊斯加，取道上行整個湖面、並上溯部份奔流河。人類致贈幾匹矮種馬和充裕的補給品給他們帶去。他們看來似乎是朝向孤山行去了。」
聞畢，伊希爾登轉望他的父親，「正與他們對伊斯加城主所言分毫不差啊！」他說著，聲調裡掩不住那份驚訝。瑟蘭迪爾點一下頭，然後轉向那位密探。
「充分休息過後，再回去堅守你的駐點。我要知道所發生的每一件事。」
「遵命，陛下。」該名密探行禮並退下了。
他離開之後，有好半晌裡，瑟蘭迪爾就木然坐著，凝望著他的桌面一動也不動。接下來，他抖擻回神，並向伊希爾登，往椅子裡打了個手勢，「這情報，你作何解讀？」他問，「索林真的相信他可以從史矛革手裡，將依魯伯那批寶藏奪回？」
伊希爾登無奈地聳了聳一邊的肩膀，「除非他玩陰的，看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就是他的方針。但他們如何自許勝券在握...這就請恕兒臣駑鈍了。」這個計劃真叫他難以置信。史矛革可是伊希爾登歷來所曾經遭遇過的、力量最強大的邪惡生物啊！
「我也料是如此。」瑟蘭迪爾長嘆，「然而，我需得承認，我並不介意有些兒個惡龍的寶藏自己送上門來。我想要備足軍武、想要充盈國庫，以購買...為救亡圖存所需要的所有必備之需，從而對抗索倫可能採取的...任何更進一步不利於我國的舉動。與魔君所進行的這場長期抗戰，已經耗盡了我國的財力與物力了，而我要滿足我的人民可能的需求。」
伊希爾登頜首表明他的意見一致，雖則，他私下暗想──假如這群矮人耍陰弄險費盡了心力，才從史矛革那裡巧取豪奪了他的任何寶藏，則他們絕對、極度、不可能叫這寶藏的任何一分一毫，去落向將他們擒為階下囚的這些森林精靈手裡的。然而，精靈族的必要之需，卻是無可否認的。就他的軍隊而言，聖白議會之驅離索倫行動...來得正是時候；他們上自馬匹下至軍糧，是無一不捉襟見肘啊！
「我會叫東境巡邏隊加強警戒，對沿湖所發生的一切風吹草動嚴加監視的。」他如此對他的父親說著，他父親則點著頭，打發他可以離開了。
在御書房外的走廊裡，他遇見了昨日才從娘家部落回宮來的凱露玟。她顯然是專程要去謁見瑟蘭迪爾的，極有可能是為了...部落居民們渴望遷移到森林更深之處...這項議題，而遊說來的。她的父母親、以及他們的鄰居們，都因她帶回鄉的有關索倫離去的消息，而興奮到不行了！他們刻不容緩地、急著要返回被他們視為是屬於他們的那片深林裡去。
「埃里安應該會在...此刻起的任何一天回來哦！」他對她通報，見她因這想法而滿臉燦爛生輝的時候，微笑道，「他說他那兒幾乎沒為他留下任何半獸人供他纏鬥之用，所以他或許應該回家，到妳身邊來才對。」
她挑高一條狡黠的秀眉，「假如他真的說了那句話，他一定會後悔的！」
伊希爾登大笑，「那句話，確實並不具體存在於軍書之中。」他坦承，「我必須在字裡行間將它解讀出來。」
她爽朗大笑，同時舉手在瑟蘭迪爾的門上叩了叩，而伊希爾登則抬起腳跟，往他的辦公室走去，一邊走、一邊把這群矮人放在腦海中盤桓不停。突然間，他驟然停住了行走的步履，凝住身形一動也不動。沒有絲毫徵候和前兆，米斯蘭達在聖白會議上...有關於史矛革的警告，卻電光火石般，激起了他的回憶。老人家那時候是怎麼說來著？史矛革是索倫麾下的一個邪魔惡勢，假如不將他翦除，日後必然會是北方的一個莫大的貽患。慢慢地，他又開始起步行走了。米斯蘭達的警語、和這群矮人的行動...這兩者之間，可有任何關聯性？他瞧不出任何端倪，但，由於是米斯蘭達，則，任誰也拿不準。他絕對有必要把這位老巫師的金玉良言謹記在心頭，並且將它們也對瑟蘭迪爾重複說一下。心中強烈冀求著，但願他的戰士們，沒有那個必要、去與史矛革決戰個你死我活。把精靈同胞們斷送去成就一代英烈的忠魂...他已經厭倦做這樣的事了。
***
「快跑！」埃里安一聲催促，於是他的跨下愛馬將兩只馬耳往後貼、撒開四蹄，風馳電掣地狂奔起來，指向草坪邊上所設的那張長椅筆直奔馳過去。埃里安壓低蹲伏在其背上，這匹雄馬輕蹄跳躍起飛，輕捷騰空飛過長椅，然後迅疾奔進草坪，減緩蹄步，恰恰在最後的那一瞬──當其餘南偵勇士們從森林裡紛紛策馬湧現、環繞他迴旋奔騰那時──才煞停腳步；歡笑洋溢，精靈笑語和駿馬嘶鳴聲交集在興奮的激情之中。從他們的四面八方，親族好友都飛奔前來相迎。來自王國最為凶險之境、大約三分之一的南方偵防隊英勇戰士們，已經返抵家園、度假休養來了，而這一次，他們之中有些人，要長留下來不再離開。
大笑聲中，埃里安迅速閃開身子...在默塔諾珥的妻子飛奔而來的那一刻，讓開路、免得擋在人家夫妻之間礙事兒。獨自一人、站在他身旁的嘉列拉斯，則看著...她將兩隻手在埃里安的監護人身上四處摸索，彷彿是在確認他是否完整無缺似的…這一幕，而忍不住在嘴角流露出隱隱的笑意。埃里安卻是獰起臉，同時在心中無聲地詛咒起嘉列拉斯那些討厭的家人來。好像...擁有一個堤鈉爾這樣的哥哥...這事兒本身還不夠糟似的，他的父母親是...連堤鈉爾的毛病和嘉列拉斯的優異...這兩者，他們眼睛都瞎了、都看不見了好像！他伸出一隻手，在嘉列拉斯肩頭一按，「今晚有熱水澡可洗、有軟床可睡哦！嘉列拉斯！」這位年輕的戰士望著他笑了，然後埃里安的視線就被...從皇宮疾奔而出、跑下階梯的凱露玟身影，給攫住了。
以一聲驚喜的呼喊，她投身飛進他的臂膀裡，將臉埋在他的頸項內。他一隻手摟著伊人小蠻腰，一隻手則環住一對香肩，好使他的手指在她的髮絲裡糾纏，來讓他的手牢牢握緊她的腦後，「我親愛的！我的寶貝！」他在她的耳中輕柔低語，感受她的淚水滴落在他脖子上的熱度，體認她的柔軟軀體緊貼在他身上的溫香軟玉。她抽身退回，拿兩隻手捧住他的臉龐，對他深深吻起來，叫他好半晌裡忘卻了...這草坪上可還有著別人在場。
「歡迎歸來，ion-nin！」瑟蘭迪爾的聲音在如此說著，於是突然間，草坪裡又再度人聲鼎沸了，於是他將自己的雙唇從他愛妻之上抬起，來發現那張默默含笑、但一條眉毛高高揚起的、他父親的臉。
「回到家裡可真好啊，父親。」埃里安放開凱露玟，而他那張嘻皮笑臉，卻是半點兒也不收斂。他緊握住他父親那隻向前伸的手臂，然後將他擁進懷抱。在瑟蘭迪爾身後，他看到嘉列拉斯那些姍姍來遲的家人，好不容易終於出現了。也該來了吧？他頗不以為然地，在心中暗暗抱屈，緊接著便發現他已經身不由己地，被簇擁上了皇宮台階，不由分說便被拽進家裡去了。
短短幾分鐘之內，他其餘的家人都不知打哪兒紛紛冒出來，在家庭起居室裡將他團團圍繞。他擁抱了伊希爾登，然後接下來是欣南...這小子啊，表現著合理範圍之內的泰然自若，他瞧著就放心了。從他之前接獲的家書中，埃里安原本好擔心他這姪兒可能要沉溺在痛苦深淵裡灰心喪志了。假如是他處於欣南的逆境當中，則唯有梵拉才知道...埃里安勢必已經成了槁木死灰了。
繼之而後的，是萊格拉斯在他的背後使勁地拍了一下，欣喜的笑聲隨之而起。「小搗蛋啊！」埃里安嚷嚷，「我可想死你了！我渴望著回家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讓你能夠教教我有關於佩瑞安納斯大學問哪！」
「別你也來了！」萊格拉斯咕噥著抱怨。
「我才格外要啊！」埃里安快樂地回應。難得逮到機會可以欺負這小弟，這可是千載難逢啊！
「你要不要先沐浴、休息一下？」雅薾斐苓問，「晚餐差不多已經好了，但我可以請大廚暫緩一下。」
「千萬別為我這麼做！」他一邊對她說著，一邊把手臂探回去摟凱露玟的纖腰，並將她拉過來與他相依偎，「自從我們吞下了一些...簡直叫人難以置信的可怕橡子麵糊粥當午餐之後，我就無時無刻不巴望這頓晚餐了！」她呵呵笑著，快步走出去吩咐僕役們準備開飯事宜。
大夥兒成群結隊地開進了餐廳，各自就定自己的座位。埃里安趁他服侍凱露玟入座的那一瞬，讓他的兩隻手停留在伊人雙肩後側、以及脖子的後方之處游移著磨蹭著，因感覺到她小小顫動一下...而得到了報償。他坐下的時候，偷偷地笑了。當他說他很期待這頓晚餐那時...他確實說的是真心話；但他也很期待晚餐結束，因此他便可以領著他的嬌妻回他們的寓所去，將她抱上床，擁她溫存相憐愛。冷枕衾寒空獨眠，淒清寂寞早已活像是他永恆的真理了！
雅薾斐苓並不知道他今天會抵達，因此這頓晚餐，以家常料理的規格來衡量，並無特出之處，但以一個...早已連吃了幾個月的兵營粗食...的戰士來說，它簡直是難以置信的精緻料理。皇宮獵手們最近獵到了一頭野豬，因此餐桌上有烘炙野豬肉、佐配蜜南瓜泥、以及現烤麵包。
埃里安埋首於狼吞虎嚥、無暇多說話...之際，眾家人的白晝生活點點滴滴，則環繞著他的周遭此起彼落不絕於耳。欣南好安靜啊！埃里安如此想著，而萊格拉斯，則以一種超然的從容自若，將所有的哈比人話題全部不假顏色地泰然處之。凱露玟興致勃勃地、一個勁兒要敘說她回娘家部落的這趟行程，於是埃里安便卯起來把...他對於拜見他丈人索禮士，此機會之失諸交臂可有多麼開心呀...的這份沾沾自喜，從臉上給隱藏起來。索禮士近來成了那個部落的首領了。從前某日的一個大清早，埃里安和凱露玟相偕從森林裡走出來，並且宣布說他倆已經在前兒夜裡成了親──當時啊，可把索禮士給氣炸了！依埃里安判斷，索禮士沒在當時當下，立即對他就地閹割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想要抱孫兒孫女吧！
「父親啊，」凱露玟說，「他們所求的，只不過就是請您恩准他們遷回森林尚未被魔影深染之前、部落從前座落的那個地方而已啊！想想看埃里安跟我們描述過的有關於南方國境現況吧，此刻的森林，確實是比較安全了。總之啊，假如您要執意拒絕家父遷村的許可，我真的認為，您絕對會敗北而歸的哦！他可是很難溝通的哩！」
對他丈人的脾性...那句輕描淡寫的描述，埃里安差點兒笑出聲來，不過啊，他巧妙地將忍俊不禁轉化成了一聲輕咳。凱露玟卻不高興地轉頭瞪他，於是他便捉住她的小手，舉上唇間，吻了吻她的玉指。她的雙唇顫了顫，將手兒奪回，臉頰微微染上了緋色的紅暈。餐桌另一端，雅薾斐苓對他們在餐桌上大談國家大事這件事兒，顯出不滿的神色，「我們應該移駕到起居室去才好。」她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引得其餘眾人也都跟著站起身。大夥兒全都讓向一旁，等待瑟蘭迪爾帶領眾人離開餐廳。
剎那間，埃里安領悟到...陪他的家人們東拉西扯來度過一個夜晚，其苦悶絕對會超越他所能忍受的極限，於是他展臂將凱露玟的雙肩一攬，「我發現，我超乎想像的累欸！」他如此說著，心底清楚...自己那副嘻皮笑臉一定將他真正的意圖給洩露無遺了，「我認為，凱露玟應該來協助我打開行李，接下來我想，我非上床不可了。」
其餘家人一齊轉過臉來看他，每張臉上表露著各種不同等級的懷疑度。「等一下啦！埃里安。」凱露玟反對，「我必需把有關於部落的議題，跟父親說完！」
他哈哈大笑，橫臂一掃，便將她掃在他的懷中，「我等不及啦！」他聲稱。抱著凱露玟，他跨步走出房門，「抱歉了，父親啊，」他對他父親說道，「但我發現我對我老婆有一種迫切的需要啊！」他聽見雅薾斐苓掩口咭咭輕笑，看到萊格拉斯在翻白眼。
凱露玟越過他的肩頭、望向瑟蘭迪爾，「家父這件事真的鐵了心了。您應該在這件事兒上，別跟他計較、對他讓步一下。」她拉高嗓音，大喊，「一旦您讓了步，就必定能夠以比較友好的關係，把其他的議題對他進行規勸了！」
當他抱著愛妻順著長廊走下的時候，埃里安是背對瑟蘭迪爾的，所以他看不見父親臉上的表情，不過，他倒是把父親聲調裡那份兒不動聲色的揶揄，給聽得清清楚楚了！「我大概，也將這相同的忠告，回贈給妳哦！女兒呀！」瑟蘭迪爾在他們後方，遠遠地喊過來。埃里安噗嗤一聲笑起來，而凱露玟則把一張羞得緋紅的臉蛋抬起來望他，也咭咭笑了起來。接下來，他們已經來到他們寓所門口了，一位臉上滿是笑容的僕役奔跑過來將門打開，讓他們進入，並在他們身後牢牢地關上門。於是，這之後，他才貨真價實、真材實料地、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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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結束
作者註：本章之中有少許對話，係採自哈比人歷險記第十章，「熱情的歡迎」。
米斯蘭達對史矛革憂心忡忡...的這個概念（以及史矛革正在準備要對瑞文戴爾進行攻擊...的這個想法），可以在王者再臨的附錄A，第三部，「都靈的同胞」裡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