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家太久,會被過度的溫情溺死,特別是今天的狀況。
我發現自己最最承受不了這些,特別是爸爸焦急地對那個人賠不是的模樣。
從以前就討厭中國舊曆年，即便社會傳統規定你在大節日裡「應當高興」,
我卻從來找不出任何足以高興的理由。
過年＝回家＝父親情緒性擺臉色引來一連串尷尬場面＝
既冷且無所適從的除夕＝在奶奶家關不定期禁閉＝各類型爭執
年復一年都是如此，我不明白我的中國舊曆年有何快樂的理由或動機？
今年尤其如此，論文壓力下,睡覺都不安穩,
更何況返家後種種失控的停滯與墮落？
返家前心情已然沉重，返家後面對的依舊是過去的那一套，
爸爸的苦瓜臉與餐桌前漫天蓋地的連聲抱怨,上至縣長送的春聯醜不拉嘰,下至早晨修老爺車費去大半時間,最後從他出生至今因老實善良被暗坑多少錢都能拿來無止盡咒罵不停。前幾年與爸爸實力相當的媽媽還能在擂台上你來我往一陣，然而今年媽媽重感冒，整個人病累得像鍋粥，吃一口飯就想吐,更別提與爸爸的唇槍舌戰,然而戰爭也未就此平息,媽媽像要把她生病的苦悶一股腦宣洩在爸爸身上，不鳴則已,一鳴絕對切中要害。儘管年年大同小異，他們之間的爭吵,依然帶給我某種程度的壓迫；他們一吵,我總要跟著心驚膽跳。
沉悶的除夕之後,是更沉悶的初一
我與奶奶那邊一向不親,也許「不親」尚且不足以形容我跟他們陌生程度的萬分之一。在奶奶家唯一可作的,是飯後躲進二樓小房間,將自己藏身在內,那是唯一感到自由安全的時刻。過往在奶奶家，爸媽慣常以各種冷戰態勢延續他們除夕的怒氣,然而今年卻出奇順利，在奶奶家他們並不吵鬧,甚至偶爾關起門來,在小房間裡槍口對外數落奶奶迂腐的控制慾,即便老爸依然苦著臉,老媽咳嗽咳得厲害,那卻是難得一次輕鬆無阻的闖關紀錄。
事情卻並沒有我想的那樣順利,今天（初四）早上拜祭過大姑姑後，爸爸提議去五舅舅家,之後再順道載我回東海。我對這提議並不讚賞,五舅舅家荒僻難找,曾有一年為了找路,爸媽在車上爆發慘烈口角衝突,我對此記憶猶新,深怕舊事重演,更何況病得心情惡劣的媽媽還正伺機對老爸發動攻擊。我不想去,但車上我依然保持沉默,只祈求上天不要讓任何爭執爆發。
事情總是出乎意料,爸爸慣常地找不到路,媽媽慣常在後座頤指氣使兼誤導視聽,而可憐的小弟慣常心驚膽顫在他們的監控下開車。事情就發生在街口轉彎處，車子轉彎後,爸爸還分不清狀況就急著指揮弟弟往前,然而車子一衝出去,才意識到紅燈已亮。我還未察覺事情的嚴重程度,一連串的咒罵聲已傳進車內。車窗外一名身穿印有FBI字樣的黑衣男子兇猛地朝著我們開罵,等我意識到他向我們靠近,他已將他的機車移到駕駛座旁大罵：「到底會不會開車？（以下省略100字凶狠發言,放心那不是台語髒話,那人是操著標準國語的外省人）」並迅速掉頭用他的機車狠撞我們車尾,大叫：「下車！給我出來到那邊去講！（以下省略那人200字瘋狂咆哮）」而隨著他的叫罵,我只聽見爸媽焦急地直朝窗外道歉，不斷不斷地,不斷對著那外省男子道歉。
之後爸爸下了車,卑微地對那人道歉,一再解釋我們不認識路,不小心再拐彎之後闖紅燈等等,那人的音量卻似乎刻意壓迫著我老爸的低姿態,尖銳地叫嚷出一大串「你不用講,我根本不想聽你說話」、「你不要碰我，給我退後」之類只在古惑仔或台灣阿誠系列才能聽見的種種台詞。（我這樣說,或許一部分出於本省小孩狹隘的視野,除了電視劇,我並沒有聽過任何人用那麼字正腔圓的國語,及凶狠表情照樣搬演電視劇的一切）記憶中,爸爸只是不斷道歉,弟弟則乖順地拿出他的駕照讓那外省男子「檢查」。
最後,那外省男子叫嚷了一大串交通規則及法律條文,關於他可以採用何種刑罰將我小弟送進警察局之類,我唯一記得的,是他字正腔圓地說：「不要以為只有美國才有FBI,你們這些人的眼睛簡直是….（以下省略50字咒罵語）」才放過我老爸和小弟,讓他們「卑微」地回到車上。
上車之後,小弟像以往一樣沉默,爸爸轉過頭對我說的一句話是：「跟他道歉也不可以？」而老媽則帶著輕蔑又疑惑的語氣：「什麼是FBI？」在我開口之前,我小弟心平氣和地接話道：「美國警察」。
接下去的時間,爸媽與小弟斷斷續續討論何以那位外省男子身穿印有美國警察標幟的上衣,卻操著字正腔圓的國語在馬路上主持正義？而我則不斷用我所知道的惡毒字眼咒罵那個將我老爸、小弟卑微的道歉踐踏在腳下的「假FBI」,我的憤怒來自哪裡?其實我並沒有資格憤怒,闖紅燈的是我們,理虧的本是我們,然而在我們拼命用盡各種誠意道歉（且根本未造成任何交通事故的情況下）,何以我的親人必須受到這樣的羞辱？然而跟往常一樣,全家憤怒的似乎只有我,當我一聲聲咒罵著「神經病」與「莫名其妙」，我小弟還是用他乖順的眼睛對我說：「可是本來錯就在我們…」然後在回程的路上,用極盡小心翼翼的姿態,卑微地開車,並因車速過慢遭到後方來車的尖銳喇叭伺候。
我最承受不了的是這些
我最最承受不了的是這些
我最最最承受不了的是這些
我的家人總是缺乏反擊能力,儘管他們如何肆無忌憚地在家人之間彼此折磨
然而出了外面,他們卻是最受欺侮壓迫的一種人。我不知道這件事在我老弟,我老爸身上會刻出多深的傷疤,也許就像車上的情況一樣,反映最激烈的總是我，但我只希望他們快些忘懷這件事，不快讓我紀錄就好。
寫到這裡,心情總算穩定一些…
雖然我今天真是恨透外省人+自以為正義化身的混合體,
但這一切也終會過去吧?
我深深愛著我的爸爸,我的媽媽,還有我最可愛最可愛的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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