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通朋友來自德州的電話揭開了那惡夢般的一天，我閉著眼睛賴在床上，沒去理會響起的電話，答錄機中傳來的是焦慮的聲音，告訴我說紐約市被人攻擊了，而她正擔心著我的安全。我翻了個身，心中暗想，雖然說現在的她早已經反璞歸真的安分的做個鄉下姑娘了，但畢竟還是從我們貪婪之島慾望之城出來的，還能發生什麽大事讓她亂了分寸，甚至連母語都說不好了，竟然語無倫次的用了攻擊這兩個字，兩分鐘不到，答錄機那頭換成了我家公主的急促聲音，她知道我正在賴床，於是直接命令我打開電視，然後地獄的畫面就出現在眼前了。
整件事和我人生經歷中的九二一大地震十分容易聯想在一起，雖然一個是人禍，接下來則是可能更大的人禍；而另一個是天災而後是至今還在繼續的人禍外，生命的大規模逝去所給予人的震撼都是無與倫比的巨大，先別說我沒有同胞愛，我仍然必須承認，這事件給我的震撼比九二一大的多，當你看到每天上下班或上下學固定下車的車站被兩架飛機撞出了兩個大洞，然後在你眼前倒下，而你原本預計兩個小時後要從那兒走出去，試問你該作何感想？
我沒有感想，我只是睜大了嘴吧，背脊一陣冰涼。
隔岸觀火是對住在我這一區的人最貼切的形容了，和曼哈頓下城一水相隔，和燃燒中的建築物正好平行，所有進入紐約市的道路、隧道、地鐵一律封閉，除了隔岸觀火，其餘別無選擇，是一種無奈的隔岸觀火啊！住在我附近一位也是同樣來自島國的同學和他女朋友則比我富創意，起了個大早，隔著哈德遜河，一瞬間照下了一時之間形單影隻的大樓，回來對別人說，和兩棟大樓照相有啥稀奇，你有和一棟大樓的合影嗎，哼，我們臺灣國的高級知識份子。
直得一提的是我的好友涼，就是那個去年二十一歲的日本小男人，一聽到消息就跑去捐血了，但沒捐成。據他的說法，由於有意願捐血的人太多，捐血單位暫時只接受O型的血。唉，紐約客一旦團結起來，真的令人訝異，等四個小時只爲去捐血。四個小時、紐約客？唉！看來所謂的人情味並非是我們臺灣人的專利，而我對所謂紐約客的認知似乎還嫌不足。
後來根據另一位當時在中城上班的朋友事後轉述，事發後紐約市政府疏散民衆，希望他們儘快回到自己家中，由於對外陸上交通被封閉了，沿途上有政府派出的人員以及義務成立的工作站給予民衆回家路徑的導引以及送上需要的飲用水，沿路上秩序井然，原先我猜想中會有如前幾年洛杉磯暴動的情況，事後證明完全是我的島國被迫害妄想症又在作祟了，雖然有趁火打劫的傳聞，但根據這位朋友的轉述中，可判定從事發到疏散的準備與執行，雖然遭遇了這樣的衝擊，這城市依然不失其世界之都的風範。
根據電視報導，兩百多個消防隊員和警察爲了疏散民衆，第一時間進入當時搖搖欲墜的大樓裏面，結果一個沒出來，同樣都是生命，同樣都是對自己理念的執著，和劫機者放在一起，自己去評斷吧，但就我而言，這些消防員和警察是整個事件中值得我尊敬的一群人。
對在傾倒建築物中的生還者展開救援行動後，紐約市政府希望市民捐贈物資，其中包括了行動電話的充電器和運屍袋，失蹤的人的家屬，則是拿著照片，圍在傳媒周圍，希望藉由媒體的力量來找尋自己的親友，而美國民衆的情緒也因爲媒體的報導而迅速到達沸點，好幾名阿拉伯裔的人因此冤枉的被追打，而這種反阿裔的情緒想必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將會有增無減，市政府一直不願公佈確實的死亡數目，但是卻透漏了準備的運屍袋數量：三萬個。
根據接受訪問當時在場的人口述，現場滿地都是屍體和殘肢，電視畫面一天之內撥放了不下千餘次飛機撞上建築物時的畫面，平均教育程度低落的美國人，要是不被煽動，那將是美洲版的天方夜譚。一方是用曲解的仇恨經文教義去達成鞏固自己的權力，藉以完成所謂理想中的聖戰；另一方則是運用強大的媒體，對內聚集民氣轉移焦點藉以推卸責任，對外則是預先清理跑道地，準備遇僧殺僧、遇佛殺佛地大幹一場，兩者都是欺騙，都是自私，都是一種明知故犯的短視，唉，知識的運用究竟是仇恨化解的良方還是仇恨産生的源頭呢？該問上帝，還是阿拉？
根據記錄，越戰的十一年之間美軍的死亡數目不到八萬，而這一次短短的兩個小時，卻傷亡如此慘重，再加上全是一般的平民百姓，這對美國人來說無疑是一奇恥大辱，從這個角度來看美國總統形容這次恐怖事件爲戰爭，也是有其道理的。但是不能否認的，這當然是一種政治語言，爲了還是爲他們之後的報復行動事先合理化。既然說到了越戰時美軍的傷亡，那我也來提一提在那十一年的越戰期間越南人的死亡數字，兩百萬，當然大部分也是平民百姓，而且幾乎都是青壯年人口，越南自此一厥不振，現今無法翻身。
至今因爲美國養的第一號鬥犬的殺戮，有超過一百萬的回教徒顛沛流離無家可歸，而一向口口聲聲維護公理正義的主人，卻一向偏袒自己家的狗，這也才使得沙漠的惡狼們有了可趁之機，找到了支點，藉以發展出現有的組織，而導致了今天的這場悲劇。我不是歷史家，要求我有多麼精闢的見解，或者要我在盤根糾結中找出事情的始末，對我來說是一種苛求。但我卻知道事發至今兩天，這隻狗卻又看著主子的臉色，或說趁著主子在忙，繼續趁機咬死了幾百個它眼中的異族。嗯！好狗！
當中城百老匯表演結束後的片尾曲變成「天佑美國」時，很難讓人不聯想到身處於二十年前臺灣的電影院中，當一個將它兩百年民主政治當作驕傲，且在過去不斷地批評別國濫用國家主義的國家再一次走到這裏，它的偽善及民主制度的弱點和經不起考驗就變得如此的一目了然。以前常聽別人說過，越是不尊重人權的國家正式的國名中就越有可能加入人民這類的字眼；越是獨裁的組織越是要加上民主的稱號，我想這和中國人爲小孩子取名字時有著同樣的邏輯吧！吊詭的是這兩天美國那些搞政治的說的最多的不外乎世界和平，唉！需要上帝庇佑的又何止只有美國人。
紐約市長已經公開的說過要重建這兩棟建築，依照紐約客的性格(當然，現在這件事已經不光是這個城市的問題了)，這並不令人意外，一個世界最大經濟體皇冠上最耀眼的鑽石如今被敲碎了，以皇帝好大喜功的性格，下一顆再鑲上去的鑽石想必一定要更大，但是心態不改，鑽石戴著再大，還是會有人想要再敲它一次，當街頭上機靈的紐約商家藉此機會販賣星條旗發了筆小橫財，一件小小的商業行爲背後代表的將會是怎樣的腥風血雨？
美國媒體稱這件事是再一次的珍珠港事件，但是關於珍珠港一直有一種傳聞說當年的珍珠港事件發生之前，美國情報部門早已完全洞悉了日本人的計劃，之所以裝作不知，就是為了累積民怨，藉此迫使國會屈服同意加入二次大戰。如果這傳聞是個事實，誰敢保證這不是為了想幫束手無策的美國經濟解套，所以政府再次裝作不知而藉以轉移焦點呢？
至於那些被逼急了的狼群呢，平心而論，回教徒的遭遇當然令人同情，問題是這些反抗者的領導者們難道就沒有能力預測到事件發生後，他們口口聲聲說要拯救的同胞將會遭遇的浩劫嗎？是他們別有目的，還是仗著反正殺不到我頭上，只要我能藉此壯大或留名，其他是別人家的事。哇，多厲害的企業主啊，利潤我全要了，外部性都歸我口中等待拯救的同胞，真有一套，看來我是該考慮考慮丟一張履歷表給這個組織才對，或者該打聽一下它們是否有在NYSE掛牌。
以我的成長背景，無法避免的受著所謂儒教的影響，無所謂願不願意，我正是這種回教徒口中所謂的異教徒，或許用異教徒的準則去衡量，對這些「阿拉真正的子民」來說根本不屑一顧，但依我看來，儒教教導我們的，無論是仁者無敵或是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在這整件事中，都已成為滑天下之大稽的天大笑話，但究竟是世間根本無仁者，還是仁者根本並非無敵，亦或是兩者皆非呢？這兩天卻一直困擾著我，也許我也和這些惡狼的追隨者一樣，陷在某一個框框裏被唬了半輩子，卻仍然一無所知。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這兩天在聯合廣場，倒是聚集了不少紐約人爲了反戰而靜坐，我以晚餐爲藉口說服了我家公主讓我進了城一趟，繞到聯合廣場，你便會感受到紐約客令人欣慰的一面，至少看來能讓大腦正常運作的紐約人還不少。
其實在事發的同一天在我們臺灣民主國的留學生圈圈裏，本來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很可以在這裏順便提一提，原本在我們政府的駐外機構的號召下，我們的僑民和留學生會在聯合國開幕時到場，表達臺灣想要參加聯合國的強烈意願。當然，另一邊的中國僑界和留學界也同時醞釀了反對臺灣加入聯合國的遊行活動，假如沒有這件事的發生(唉！我說了多不負責任的話)。我相信在電視上我們就可以看到兩群長得大同小異的人，中間隔著一群長得不那麽大同小異的警察，相互之間叫囂著那群長得不那麽大同小異的警察聽不懂的語言。我試著猜想這些被夾在中間的警察的想法，讓我這麽說吧，就像我和我絕大多數的朋友一樣，我們根本分不出所謂庫德族或是閃族在外表，語言或文化上有啥分別，當我們看到它們相互憎恨、屠殺，會覺得荒謬，那這群祖先原本來自世界各地，現在都叫做美利堅合衆國國民的警察們呢？它們會如何想？
回教的極端教義派告訴他們的追隨者，不信仰真神的異教徒就得死；美國告訴他們的人們，他們的國家代表的是就是對正義和自由的追求，美國的殺戮都是符合正義且無可奈何的決定；中國告訴它的人民，企圖分裂偉大祖國領土完整的就是民族的罪人，爲了祖國的統一不惜動用毀滅性的武器。看來還是我們的格局比較小，這樣反倒好，只是不停的強調加入聯合國是兩千萬人的唯一生存之道，但是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某一天變調成另一種說詞，而且請別忘記，我們的福爾摩沙也曾經出產過美國人定義下的恐怖份子。
喔，再順便一提，這兩天我的一些ㄅㄆㄇ朋友情緒大多有些低落，尤其是當他們總統宣佈開始徵召後備兵力之後，雖然照目前的狀況推斷他們是多慮了，但是經歷這一天之後，你還敢說天底下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嗎？願上帝保佑你們，美國人 如果你們一直在逃避的卻真的發生了，我只能說，人生無常。
生活在世界之都，我不知道下一次是否還能再有一次兩個小時的陰錯陽差，但是既然選擇上牌桌，你就要有輸的準備，這無關勇氣也不是逞強，只是一種簡單的機會成本，幕才剛拉開，這齣戲會如何演下去，有怎樣的結局沒人知道，但我卻知道，八百萬個故事裏的眼淚因爲這個序幕變得更多了，而殺戮的背後，不論其理由爲何都是絕對不該被原諒的。
(Sep/13/2001於Newport N.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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