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上的水杯發芽了。
幾乎是碰觸到水的那一瞬間發芽的噢，晚上吃胃藥的時候不小心掉了一顆，下一秒就見小小的銀色羽狀複葉安靜地歛在玻璃杯裡。和傑克的魔豆一樣神奇吶，我想。精靈般藥師的修長手指在藥架間巡迴，遞藥袋給我時還刻意眨了眨眼睛。
Nizatidine & Mucaine ，我翻看著藥袋，白色圓扁形錠劑和很漂亮的金色膠囊，治療胃酸過多胃潰瘍及食道逆流，吃了這麼久的藥，很清楚的。(尤其──你知道，病人總不是那麼聽話完美，即使刻意要當個優良的模範病人，還是有許多忘記或懶得吃的藥像做錯事一樣偷藏在抽屜的角落裡。每回開抽屜取筆啊A4紙的時候就看到它們，像那些總要刻意隱藏的虧心事一樣熟悉。)
拿起水杯我把桌上那盞好亮的極晝光省電檯燈對著它照，羽狀複葉蜷成一團細細地顫抖，我殘忍地不把燈移開，持續觀察它葉脈血管般細緻的光澤，並開始懷疑自己這段日子以來一曬太陽就皮膚疼眼睛睜不開的畏光和夜半輾轉時背部飛翔的騷動欲望。
短暫考慮後決定把水杯藏到床底下，那兒陰暗又適合隱藏(何況那羽狀複葉看來像蕨)。母親最討厭我養植物，她說植物在我手中總難成活，那是小時候老忘了幫植物澆水的結果，事實上自從胃潰瘍被發現以來我房裡那棵萬年青就以猖狂的姿態漫延，服藥後水杯裡喝不完的水全給了它，為了我對陽光的反感房裡的窗簾總關得緊緊，萬年青的葉子因為得不到陽光而翠綠近乎金黃的妖異。我飼養萬年青的輝煌成績母親從不知道，她不進我的房間已然很久了。
半夜忽然很清醒的醒來，我幾乎要相信自己是在一座森林裡，銀白的羽狀複葉在房間每一個可能的縫隙間向我鼓動牠們的翅膀，連結這些翅膀的爬藤攀附床柱和窗櫺，萬年青每片金綠色的心狀葉片張牙舞爪地呼喊天長地久，掀開積滿灰塵的簾子，外頭好大的月光灑入房裡，植物們興奮了，牠們盡力舞動著生長著，撞破整面落地窗朝夜色奔去，玻璃的碎片落在銀白的葉毯之間，像海面的波光又吞吐了幾顆星星，葉毯下的磨石地已然看不到了(或許已被植物們的根撐裂撐碎因牠們渴望革命)，越來越多的翅膀努力拍動，我和我的植物就要飛了，方舟啊！整個房間終於離地而起，離那座稱為家的大房子而起，離那個稱做社會的地方而起，地面的一切好小好小，隱約有人驚叫而我不在乎，亞熱帶的夜風吹去我的外衣，兩隻梅花鹿從衣櫃裡鑽出來，牠們吃下植物同時也長出翅膀，獨角獸和駱馬來了，趁天未亮我們迎著風裸著身子瘋狂的唱歌，俯視萬家燈火朗朗笑著，朝好遠的好遠的，星星和飛魚的故鄉去，要分送牠們翅膀，要教會牠們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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