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想過，站在我身邊的攝影，有一天會成為新聞事件主角，那一天「生命、韌性：台灣慰安婦倖存六十年影像展」開幕，辛苦兩年多為三十多位慰安婦阿嬤紀錄身影的攝影工作者，有位就是我同事JF。我去採訪也去獻花，感覺，相當榮耀。
約莫三十歲的JF說，像他這種年紀的人，一輩子都沒想過慰安婦的事，有次與婦女救援基金會接觸後才發現，在六十年前、二次世界大戰中受日本軍欺負的台灣阿嬤，竟然還有部分存活著，而且就和自己相處在同一時空下，不僅僅是寫在歷史課本裡。
在真正接觸到慰安婦之前，大多人都一樣，會想成可憐苦情的一群。JF也是，以為阿嬤會是受過重創、不信任人的模樣，因此驚訝獵取到的瞬間，不乏笑顏與對他人的關心，一位阿嬤還喜歡跟他分享新樂園香煙，在一團團吐出的白煙當中，臉上的扭曲表情好像又少了一點。
JF說，有一回社工與阿桃阿嬤聊起往事，原本一副開心表情的桃嬤突然像被扯開舊傷一樣，放聲啜泣落淚，他透過攝影鏡頭望著、拍著，也突然明白起來，那種一天被十幾位男人狠狠糟蹋過的痛楚與難堪，是日子再久也忘不了的，但平常若不把痛深埋在心中，又怎能繼續度日?
那天我跟JF很要好的滿妹阿嬤聊天，從我坐下之後，她就不斷拿起在手中捏得皺巴巴的衛生紙拭淚，我以為，滿嬤是觸景傷情了，但她告訴我，是因晚年出了一場車禍，撞斷眼睛四周的神經，所以只要一吹到風就會流眼淚，當然有時半夜回首起過往也會哭泣。
我有點震驚，年輕受過創傷，難過會哭是人之常情，但遭逢命運捉弄的滿嬤，則是不管開心、憤怒、快樂或哀淒，只要一陣風吹來，就會止不住地撲溯溯滴淚，莫非老天爺是存心把她塑造成典型悲劇人物?在我想的同時，滿嬤又在擦淚了......。
不過，人最可貴的就是不向命運屈服。那天滿嬤帶了整整一大盒的名片，看到人就發一張，還很豪氣的說「到新埔玩可以來找我，一通電話就去車站接你」。那名片寫著滿嬤的名字、手機、家裡電話與地址，沒有頭銜，而紙卡是充滿希望與感覺夢幻的粉紅色！
滿嬤說，她現在每天在幫新埔派出所的警員洗衣服，一個月領一千五百塊，錢是不多，但那邊很多年輕小夥子都是離鄉背井工作，沒有家人照顧，她幫他們洗洗衣服可以減輕一點生活負擔。
唔，果然跟JF說的一樣，慰安婦沒有因為經歷就遠離人群，反而很期待可以多幫別人一些。我猜，或許這樣可讓阿嬤覺得自己還是有用的人、還被社會需要著吧。
這場影像展只到八月底，有興趣的人可到華納威秀中庭跟西門町武昌街欣賞。在這兩處台北最繁華的地區，擺著大幅黑白照片看板，兩相對應之下，大概可反襯出這世代年輕人的不羈放浪與慰安婦怎樣都藏不住的淡淡愁容。希望可以藉此提醒社會，多看阿嬤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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