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許我很懶惰地講一句上次講過的話:
人生的旅程,很奇妙。
我是個沒什麼野心的人。
當年有了自己的專欄,我只覺喜出望外;
後來,似乎累積了一些讀者,對我來說是bonus;
再後來,可以出書,更是bonus中的大bonus;
然後,我的書竟然有人買,甚至有人排隊要我簽名,
那更是我做夢都想不到的宇宙超級無敵bonus...
這一切都竟然發生了,真真實實地。
你敢不相信人生的奇蹟嗎?
讓我帶點眼淚鼻涕致謝詞--
感謝那些會讀我的文章的人,
在報上網上可以讀的那麼多,而這些文章竟讓你們的目光停住;
很感謝那些買了這本新書的人,
在這個時代掏錢買書的人已是難得,而你們竟為了拙作花了好幾十塊;
更感謝那些排隊拿簽名的人,
老實說,我從來不曾排隊去拿任何作家的簽名,
因此,對於你們,我只有涕泗縱橫的感激。
是你們,成就是了人生的奇妙。
謝謝!
(以下是本書的序言)
旅程的瞬間,一生的烙印
──寫在《旅程.瞬間》出版之前
數年前,《澳門筆匯》約我寫一篇有關旅行的文章,我用了好幾千字嘗試解答一個問題:為什麼我需要旅行?文章寫罷,我草草地下了個標題──「我旅行,所以我存在」。
市面上類似的用語太多了,這樣的題目的確創意欠奉又省水省力。然而,這個急就章的標題卻提醒了我,生活中似乎沒有什麼可以取代旅行的地位。我是個電影迷,但若果有天沒有電影可以看,我也可以看小說;雖然感覺不同,但我仍可以讓自己沉浸在一個虛構的世界。我喜歡教書的工作,但若果有人我成了啞巴,我也可以寫文章,那仍然是一種思考交流。我享受踏單車,但若果不能踏,我也勉強可以用慢跑代替。總之,似乎總可以找到替代品的。
然而,若果不能去旅行,我可以拿什麼當替代品?不,沒有。完全沒有,不可能有。如果生活中沒有旅行,又沒有替代品,那我的人生怎麼辦?我怎麼活下去?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我猛然驚覺,旅行對我來說原來已不只是一種興趣,而是一種人生的必需品。原來,「我旅行,所以我存在」對我來說不是一個草率的標題,而是一個「硬道理」。
旅行如何改變了我
這種「必需品」給了我的人生很多很多。我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才慢慢看清楚旅行教曉了我什麼,旅行又在我的人格性情中留下了什麼烙印。
因為旅行,我對人的態度不一樣了。以往的我並不是個很主動交朋友的人,但旅途上遇到有趣的人的機會太多了,因此我漸漸有了跟陌生人攀談的能力,而且越來越享受認識新朋友。以往的旅途中,我在波蘭遇到的街頭詩人,我在馬六甲認識的畫家,我在紐約認識的台大法律系學生,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有關我在旅途中遇過的人,本書的《人的風景》一文已有詳述。而且,由於去過旅行的地方比別人多,我認識不同國籍的朋友時總是比較容易打開話匣子,例如日本的朋友會驚訝於我對於日本文化的了解,美國的朋友又對於我遊過的美國城市比他們還多感到訝異,波蘭的朋友又會帶著微笑聽我讚美克拉科夫。是旅行令我開闊了心胸,認識了許多的朋友,許多的文化。
因為旅行,我的膽子練得比以前大多了。以往的我在某些方面很膽怯,當我第一次學到”chicken”(膽小鬼)這個俚語時,我就馬上覺得這個詞是用來形容自己的。但在旅行──尤其是獨自旅行──時,我要學習處理面對的各種狀況太多了,例如遊印度時在凌晨三四點流落漆黑小巷,對抗一個意圖不軌的計程車司機,例如在布拉格的僻靜街頭,跟幾個冒認警察的賊人交手。旅行中練成的膽子,令我這個chicken不再那麼chicken。漸漸地,我竟然敢在治安看來不怎麼好的匈牙利獨自在凌晨時分外出夜蒲,我又敢在布拉格的查理大橋上獨坐至凌晨兩三點。當這種膽子用在生活上,我就成了一個有時還有那麼一點冒險精神的人,也不再那麼害怕獨立處理問題。
城市的觀察,觸覺的培養
因為旅行,我培養了對陌生地方的敏感度。一個旅人總是要練得眉精眼企,對城市風貌、建築風格、活動資訊、當地人的氣質等等保持敏感,這樣去旅行才更有收穫。在英國讀書時,不少同學都覺得我比一般留學生更了解那個城市。對於哪裡有實惠的超市,哪裡有安靜的圖書館,哪裡有最便宜的中國餐,哪裡有小型演唱會,哪裡有藝術電影院,哪裡有小藝廊,我都好像知道得比別人多。當然,還有一個地方的種族構成、性別風景、城市景觀,都是我觀察的對象。這種觀察力的培養,最後令我對於我土生土長的城市多了一分敏感,包括澳門的景觀變遷,包括澳門的人種混雜性的變化等。
最最奇妙的是,旅行通常都是有關吃喝玩樂,但是,因為旅行,我的學業竟也得到幫助。我的論文題目是城市空間與傳媒的關係,最初我只覺這題目有趣,然而,在我一步步走進這個學術領域時,我才驚然發現以往的旅行經驗如何令我的學習事半功倍。當學者在討論當今世界上的城市發展時,一幕幕旅行經歷使得那些理論不是紙上談兵:例如有論文談到城市地標的重要性時,我馬上搜索出我遊過的一個個地標的特點,如新加坡的魚尾獅、紐約的曼克頓天際線、吉隆坡的雙子大廈等,例如有學者談後現代建築的顛覆性時,我又即時想起我遊過的巴黎新凱旋門、紐約的古根漢博物館等建築。那些旅行經驗,令那些論文中的城市對我來說是鮮活的,我一一找到了自己的真實經驗來對照。
這樣說可能有點誇張,但那是我的心底話:如果我的生活中沒有旅行,那麼,我不是變成一個「不喜歡旅行的李展鵬」而已,而是──我根本就可能不是今天的李展鵬。
這本書背後的最大功臣
借著這本旅行文集的出版,我最想感謝兩個人。如果一個人必須有一顆自由的心才能夠跟旅行通電的話,那麼,這本書的出版的最大功臣也許就是我的父母。他們給了我一顆寬廣的心,一顆喜歡遊遊逛逛自由自在的心,一顆可以容易地跟旅行一拍即合、又那麼堅定要跟旅行長相廝守的心。
且看看他們的教育方式:才小學六年級,當我面臨轉校的抉擇,我的父母不是為我安排,而在坐下來跟我分析轉校的利與弊──那一年,我才十二歲。到了初中,我開始會去夜街,當時,如果我們去朋友家玩,都會把朋友家的電話留給父母,而在十點以後,朋友家的電話就會不斷的響,很多家長開始催促回家了,然而,我的父母卻很少這樣找我,因此,我在朋友間是出了名的「玩幾夜都得」及「隨時可以不回家睡」的神奇人物,我則戲稱自己是「爛命一條」,我的反應是:「點解唔得唧?」當時,我還不知道那是我的父母給我的奢侈的自由與信任,那是其他同學沒有的。事實上,我的父母對我極為放心,他們從來相信我會拿捏分寸,不會玩得過分,因此沒必要特別管束我。
到了要升高中,我為選理科頭痛。當時的傳統思維是成績好的學生應該選理組,但我卻想選文組。一如以往,我的父母不對我施加任何壓力,而讓我有完全的自由度去選。中學畢業,我意外地得到一個獎學金,升讀加拿大的預科課程,因為機會難得,我就決定去了。當時,一般人的想法是留在美加升學是最好的事,然而,在加拿大讀了大半年之後,我卻決定考台灣政大新聞系。當時,我的父母一方面為我準備好讓我繼續留加的費用,一方面讓我自由選擇是否赴台灣升學。最後,一如當年選擇轉校、選擇文組、選擇去加拿大,我按著自己的意願作出選擇,我去了台灣。
父母給我的,除了是一些不具任何約束性的忠告與提醒,就是對我的任何選擇的無限支持。他們總是對我說,因為你是個懂事的乖孩子呀,我們當然相信你的判斷了。但是,我卻目擊了那麼多類似的故事:朋友甲明明是個甚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年輕人,但他的父母還是為他的學業安排了一切;朋友乙只不過是年過三十尚未找到對象結婚,但他的父母卻視之為羞恥之事;我又有朋友常為了給家用的問題跟父母不咬弦。這些事對我來說,都是那麼的遙遠跟不可理解,因為我有了不起的父母親。
一直到了這兩年,我慢慢懂了,我之所以活得比較自在,我之所以能夠一直走自己選的路,我之所以能跟我的心靈貼近,甚至,我之所以總是能笑得很開懷,都是拜我的父母所賜。到了今天,他們支持我放下工作去讀書,他們從不對我的婚事施加任何壓力,他們很放心的讓我做我喜歡的事。而他們的小小願望,只不過是偶爾叫我別那麼忙,叫我多休息。
有關我父母的種種,跟旅行有什麼關係?那就是他們從小放手讓我規劃自己的人生旅程,再從旁給予支持與引導,因此,我的人生旅程總是自在愉快的自由行,而不是像跟一個「鴨仔團」,處處被別人催逼著規限著。也因此,出版這本旅行文集,我最想感謝他們──李炯龍先生及林妙雲女士。至於執意把他們的全名寫出來的原因,是尊重他們作為獨立個體的存在,而不是沒名沒姓的「李展鵬的父母」──這也就是他們從小到大尊重我的方式。
安靜的時刻,沉澱的瞬間
這本書取名為《旅程.瞬間》。我曾跟朋友說,旅行的最精彩之處,往往不是那些不斷看好風光的「動」的時刻,而是慢下來坐下來沉澱頓悟的「靜」的時刻。這本書的四十多篇文章,大概就捕捉了那些旅行中的靜思時刻。在那些奇妙的瞬間,我跟那些地方對話了,我跟那些城市戀上了。那些瞬間,有時是很理性的,我會從中思考有關這個世界的各種問題,它們有時又是很感性的,我只不過在那些時刻窺探心中一些連我自己都不熟悉的小角落。
寫這些旅行文章真的是很愉快的經驗,我通常只是翻翻旅行筆記,把它們稍稍整理一下,很爽快地就成了一篇一篇文章。曾經有一天,我心情很鬱悶,於是,雖然交稿日期未至,但我馬上回家寫了一篇旅行文章,心情即時暢快不少。這就是寫旅行文章的心理治療作用。我也曾在《我旅行,所以我存在》一文中提到,旅行其實就是一個跟自我對話的過程。最後,我感謝《澳門日報》湯梅笑小姐當年給我這個專欄的空間,不然,那些離亂的旅行筆記也許就永遠不會面世;我更感謝廖子馨小姐的賞識與錯愛,讓這些隨性的文章竟也有了一本書的棲身之所。
多年來,我寫了不少關於電影的文章,近年來,我的文字也開始涉及一些社會問題,但是,我一直想,這些旅行文章中的我才是最真實的我。那些旅程中的瞬間,那些人生中的時刻,甚至那個有點赤裸裸的自我,就在這裡跟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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