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主義與電影藝術
──看電影系列之七
當代電影藝術與文學思潮有密切的關係，要進入電影世界，應該先要跨過文學知識的門檻。上一期的電影系列嘗試從文學的現代主義介紹電影藝術，這一期會繼續此一話題。
現代人是這樣活著的
我們可以這樣歸納發端於十九世紀末的現代主義對人類生存狀態的書寫：首先，在個人與個人方面，現代主義文學呈現的是非常孤獨的人，他們的溝通能力幾近於零，他們冷淡孤絕地活著。第二，個人與社會的關係出現了很大的裂痕，現代人總是在社會中感到疏離，既找不到認同感，也對社會無動於衷。第三，個人與世界的關係也陷於困局，大自然世界固然已被隔絕在繁忙都市之外，現代人無法像古典時期的人能從大自然獲得生命力量，而所謂文明生活的物質化亦不能令人更親近這世界。第四，是個人與自我的關係；在物慾橫流的社會，草根人民在工廠機器中成為卑微的齒輪，較富裕的也不過被其衣飾、車子、房子定義其價值，兩者同樣難以親近內在的自我。
現代主義文學要表現的，就是處於以上種種困窘中的現代人。顯然，這些現代人都呈現不同程度的病態，所以現代主義文學的人常是被扭曲的，甚至是畸形的。上期談到的存在主義及黑色幽默都從或無奈或嬉笑的方式表現這樣的現代人，這次介紹的意識流、魔幻寫實及超現實主義手法各異，但它們卻都是以探討現代人的特殊生存狀態為己任。
心理活動的跳躍──意識流
這種文學流派的創作理論由三人建立：美國心理學家先提出「意識流」一詞，法國哲學家柏格森提出「心理時間」的概念，佛洛依德的理論更連繫了夢境、潛意識與藝術創作的關係。意識流大量使用內心獨白展示人物跳躍紛亂的心理狀態，在敘事手法上不按時序與邏輯，故事隨著思緒自由而行，強調詩化語言。這些手法無限放大了在古典文學時代一直頗受忽視的人類心靈世界。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將過去與現在、真實與回憶交錯散亂地展現，以自由聯想的方式取得巨大成就，是為意識流小說的鉅著。
電影很適合於表現意識流。電影慣用的蒙太奇很能表現意識流動、思緒跳躍的狀態，而快速地切換時間空間更是電影剪接的強項，至於電影的音樂亦容易突出情緒的轉變，營造詩化效果。法國新浪潮導演阿倫雷奈的《廣島之戀》就是意識流電影的典範，隨著畫面非邏輯地切換床上的戀人、二戰時的法國與戰後的日本廣島，電影交錯地把富毀滅性的愛情、人心的創痛與戰爭的殘酷交纏在一起，自由的影像、散亂的故事線與奇詭的音樂使電影極富意識流的詩意。阿倫雷奈的另一部作品《去年在馬倫巴》更把時空的曖昧與飛躍的思緒推向極致。
生活中的神與魔──魔幻寫實
魔幻寫實主義流行於五六十年代的拉丁美洲，代表作自然是哥倫比亞作家馬爾克斯的《百年孤寂》。簡單來說，魔幻寫實主義就是用魔幻神怪的方式去書寫現實。《百年孤寂》以一個南美家庭的七代興衰史，勾勒拉丁美洲的百年歷史滄桑，並從中加入極其怪異詭譎的元素：例如家人生下一個有尾巴的嬰兒、人被群蟻活生生吃掉、被殺者的血有生命似的流到遠處告知其家人噩耗。種種聳人聽聞的怪誕情節，書寫的卻是確有其事的歷史，這表現了生命的奇詭與歷史的荒謬，並以迂迴方式批評獨裁政府、無良資本家或大地主等勢力。
這種手法從拉丁美洲傳到各地，滲入在不少文學作品中，將現代主義文學一向強調的荒謬人生、荒誕歷史、殘酷歷史推向極致。而電影的影像感染力亦很直接地成為魔幻寫實風格的場地。台灣電影《美麗時光》描述兩個在黑幫打混的年輕人被追殺，只好跳進臭水溝中，怎料溝中的世界卻有如海中仙境，他們樂不可支地暢游。此一手法以超現實的幻境寫出兩青年在生活中的困境與遙遠的夢想，甚有魔幻寫實的味道。至於宮崎駿的作品如《千與千尋》講述幼女為救父母闖入一神魔世界，處處對照現今日本社會的兩代關係、經濟不景、環保問題，亦富有魔幻寫實的筆觸。
「夢境」與「瘋狂」──超現實主義
有沒有看過達利畫中那溶掉的鐘、奇形怪狀的馬以及由不同物件拼合而成的扭曲人臉？這些就是超現實主義的具像化表現。
超現實主義起源於上世紀末法國，文學家強調夢幻與理性的並列，並從一種違反物質定律或邏輯思考的藝術手法，呈現現代社會的非理性與人心的複雜性，突出「夢境」與「瘋狂」的意義，挖掘潛意識的世界。這些作家採用「自由寫作法」，放棄邏輯與因果，大膽使用比喻和象徵，因此作品有時晦澀難懂。安德列布勒東為該派創始理論家與作家，其代表作詩體小說《娜嘉》是超現實主義文學的典範之作。
西班牙導演路易斯布努埃爾的早期作品被譽為是超現實主義電影的傑作，其拍成於二十年代的短片《一條安達魯狗》全由奇異夢境組成，包括眼球在被割開後自動睜大，以及群蟻穿過人的手掌的場面。他以簡單影像與奇特幻想開創超現實的電影手法，並以此帶出潛意識、宗教、慾望的問題。而當代美國導演大衛連治也以其超現實手法聞名，其中曾獲得康城影展金棕櫚獎的《我心狂野》在殺人犯出獄後的故事中，插入種種表面看來不相關的奇特畫面，當中最常出現的就是有關火的不同影像──火柴點火、熊熊大火、火紅滿佈，這配合片中荒涼恐怖的公路，整部電影拼成一個超現實的心象。（看電影系列之七．待續）creatingadam@yahoo.com.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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