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八年,政府遷舉來台。這一天,我還沒出生。但這一天,成為被所謂本土意識份子咒詛的日子。他們說,如果沒有這樣的遷舉來台,台灣能更自由自在的發展本土論述。
說真的,我真的不懂什麼本土不本土,愛台灣還是去中國化。我不懂愛台灣跟會不會說台語有什麼關係,跟校園裡有沒有銅像有沒有關係,跟有沒有拿中華民國護照(喔,有的人可能叫做台灣護照)有什麼相關聯。
我不知道什麼是愛台灣,但我確實知道,1949年,已經凋零。
沒有太多人追想國民政府遷台的歷程了,課本已經不提這些事情,考試更不會考了,那麼到底是日本人統治或是大陸人統治,其實對於這一代的人來說,根本就已經不重要,倒是韓劇比較好看,或是日劇比較吸引人,反而更顯得重要。追逐著日本與韓國的流行,反到沒有人批評這不愛台灣。只看好萊塢電影不看台灣電影,也不會不愛台灣。
其實,追念或是咒詛這民國三十八年,真的沒有太大意義,不過是選舉的話題,與挑起種族隔離的手段。
但對我來說,1949年,卻有莫大的意義。那一年,我們舉家遷移至台。
爸爸出生時,正是國共內戰時期,剛打完八年抗戰,爺爺繼續打共匪。說真的,共匪到底是什麼樣子,可能七十年次以後的人,根本就沒有在意過。但對我的家人來說,那些叔叔伯伯姑姑嬸嬸,那卻是最痛的記憶。他們躲著槍林彈雨,每天在恐懼顫驚中逃難,沒有乾淨的水喝,沒有柔軟的枕頭,更別提遮風避雨的地方,衛生條件糟到我的父親在高燒中失去一隻眼睛的視力。
共匪,是他們記憶中永遠的驚惶失措。
曾經被大人帶到電影院看可惡共匪的電影,當時我小學二年級。電影中,共匪把蛇放進人的褲管裡,把藏匿國民黨的小吃店女兒的手,放進油鍋裡炸。用槍戳死小女嬰,要知識份子跪在台上被小流氓們吐口水。
那殘忍的畫面,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偶爾夢中還會出現那蛇在褲管中鑽動的恐怖影像。
連看電影都這樣讓我恐懼,更何況是真的經歷過那悲慘歲月的家人們。
當那本土論述者高調的要求外省人滾回大陸去,表示高雄淹水是因為有太多外省人,強調不會說台語的外省人都是豬與狗,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經歷過那被共匪追逐而只求一個生存地方的難受? 難道他們不想回大陸去嗎? 有誰不思鄉呢? 誰不關心在對岸生死不明的家人呢?
或者,本土論述者表示,你們關心,就回去嘛,台灣又不需要你們。社會的穩定,台灣的開展,難道當初到這裡的「外省人」沒有參與開拓嗎? 三十三年蔣公號召十萬知識青年從軍運動,大批軍人撤到台灣的軍人,還是這樣年輕,他們用體力與青春,蓋出了一條又一條的公路,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教出一代又一代的學生。難道這不是貢獻嗎? 用盡氣力,卻被評為不愛台灣。付出青春,卻被要求滾回去。外省人的自我定位,在這樣的論述中,失去認同。
沒有人問過,他們年紀輕輕就得與妻訣別,那有多痛苦。沒有人問過,在陌生的環境裡想念家鄉的滋味,有多麼難熬。也沒有人在乎為了打仗殺過多少人,那種良心的煎熬,有多麼難眠。
我不知道,1949年,對新台灣人來說,是羞辱嗎?
歷史,對沒有參與的人來說,只是紙上的論述,而對於親身走過的人,卻是一輩子的鮮明印象。
擁有台灣人媽媽,外省人爸爸的我來說,與外省的親暱,是遠勝過與台灣本土論述的契合。因為我無法忍受台灣人媽媽經常性的批評外省人,即便這是他的枕邊人,更因為我痛恨那些煽動族群分裂的「愛台灣」論述,讓我媽媽以為這是外省人的錯誤。
「你是台灣人,不會說台語,你愛台灣嗎?」
「你吃台灣米喝台灣水卻不會講台語,你算台灣人嗎?」
在這樣的問後中被質疑,我以為我是一隻外省狗。
這個社會,無法包容不同的文化,給與不同背景的人許多壓力,對外省人大加達伐,卻忘了那些底層的台灣人民,娶的卻是外籍新娘。
說台語,有這樣值得驕傲嗎? 不會說台語,有這樣罪惡嗎?
我的爺爺奶奶,跟著軍隊,建設台灣。說建設或許太崇高,但不就是他們胼手胝足的努力,讓所有的孩子有飯吃? 這樣的建設,我認為確實是一種貢獻啊。並不是當政治人物才比較厲害,並不是掌握多少企業款項才是成功,小人物認真過一生,不也是安定社會的正面力量嗎?
爺爺奶奶,不會說「普通話」,說的是家鄉話。超過九十五歲,經歷一整個世紀的變遷,他們的眼中,看盡了朝代更迭,看遍了人生百態,見證了歷史演進。用他們的一生,奉獻台灣。
老了,沒用了,真正的外省人,已經快要凋零。或咒詛或追憶,那1949年,已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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