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迷些路
我沒學過經濟學，不知道經濟理論裡有個「邊緣化/邊陲化」的名詞，還以為它是隨中國大陸經濟改革開放而來的新詞彙。
中國大陸開放市場，改走資本主義路線，不僅吸引了全世界的注目，更在短短幾年內從世界先進國家吸取了龐大的資金、人才及資源，使中國在二十世紀末抖落餿酸萎敗的龍鍾老態，搖身一變成為勁裝疾走的小伙子，開始在全球經濟版圖上踏出一個個發光帶熱的火紅印跡。中國大陸的發展太耀眼，大市場的魅力無法擋，小島台灣很快就感受到威脅，市場被「邊緣化」的警告之聲不斷出現在新聞媒體。
族群命運上，我第一次強烈感受到「被邊緣化」的緊張，無獨有偶，個人生命經驗中，我也首次出現「被邊緣化」的感覺，而讓我驚覺這一點的，竟是有「日本流行教主」之稱的濱崎步！
濱崎步，據報是令日、星、港、台四地青少年瘋狂的百變巨星。最近有本中文雜誌以封面故事來探討「濱崎步經濟學」。報導說，濱崎步第一次來台灣之前，她在台灣的唱片銷售量已經超過一百萬張，她的超人氣魅力不僅使唱片在各個市場上銷售一路長紅，她所代言的商品，從口紅、手機、服飾、芭比娃娃到打字軟體也通通沾光，大發利市。撰寫這篇報導的詹宏志先生說，濱崎步現象所創造出來的歌迷強大「情意黏度」已經超出行銷理論所謂的「忠誠度」，而可以用年輕人的語言─「一國感」來形容（意思是：我們是同一國的！）。該雜誌接著用很長的篇幅及許多不同的案例來討論「一國感/認同感」行銷大法。
看完這一系列精采的報導，我總算有點新的行銷概念。所謂「認同感行銷」，它的操作模式大致是：先認同、模仿訴求對象的行為以凝塑同一國的族群感。接著不斷創造流行，引領族群認同。然後再利用大量的異業結盟，以超高曝光率來強化認同黏度。我想，在這個沒有偉人、期待偉人又否定偉人的時代，先走入族群，再讓族群來跟隨你，比獨樹一幟，等待別人慧眼識英雄要來的聰明吧，如果我們談的是市場占有率的話！
可是，我覺得自己有點upset！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總之有點鬱悶，有點哀怨，有點酸，有點覺得被邊緣化！
我很少迷偶像，真正迷過的只有「楚留香」。我不認識濱崎步，不看流星花園，不認識George & Marry，看到暢銷書排行榜會楞住，聽到吳宗憲會反胃，原以為自己品味特殊，但現在我突然驚覺，我屬於小眾市場，早就不是行銷人在乎的對象。當我說，「我不認識咕嚕咕嚕．．．不看咕嚕咕嚕．．．不咕嚕咕嚕．．．」的時候，不但沒有人會在意，人家還會說「少你一個會怎樣？布蘭妮要怎樣？」什麼？布蘭妮？
想起我還是少女的時候（恍如昨日！），周末假日很喜歡看張小燕主持的綜藝節目。看得正高興的時候，爸爸一過來就會說「什麼玩意兒！」然後四處找遙控器要轉台。今天，我看到吳宗憲的反應就是如此，奇怪的是，爸媽卻都看得下去！？？？連以前最愛罵藝人不正經的阿嬤也沒意見！這是怎麼回事？我有問題嗎？
放眼今日媒體訊息及廣告，我愈來愈有被遺棄的感覺。有些訊息內容我似懂非懂，但全無興趣了解；有的我一目了然，但不願苟同，甚至會厭煩地罵一句「什麼玩意兒！」這情形不知有多久，到現在我才了解自己原來已經「舅舅不疼，姥姥不愛」，連「只求你看一眼」的行銷人都不理我了！我這種心情好似一個人被自己不甚喜歡的對象追求，原以為可有可無，不愛搭理的，然而一見對方掉頭離去，改追其他人時，自己竟沒來由地感覺失落與氣憤，複雜微妙的情緒連自己都覺得不可理喻。
雖然說除了流行娛樂、時尚消費之外，也有針對中年人訴求的商品及訊息，例如名車豪宅、百萬音響、高級俱樂部、個人理財服務等等，但那大多是我高攀不起的。又雖然說被一群「只愛我的錢，不愛我的人」團團包圍也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事，但遭人冷落硬是高興不起來；不僅不高興，還憤世嫉俗，原來資本主義社會就只會服侍年輕、有錢的老闆，其他人都站一邊去。唉！誰教我高不成低不就！
說到「高不成低不就」，又踩到我另一隻痛腳。翻開報紙的求職版面，不論是密密麻麻的細小欄框，還是落落大方的全幅廣告，前中年的求職者在閱讀這些徵才啟事時，莫不懷著一種過去所沒有的憂慮，提心弔膽地注意著鉛字行裡有沒有「限三十五歲以下報名」的條件限制，這是一種多麼大的心理壓力啊！我只不過是年紀大一點而已！
職場上，三十五歲以上的確是尷尬年齡，一來是別人認為你精神氣力不如二十幾歲。二來，徵人單位的主管年紀可能都沒你大，他會找年紀小一點的好使喚。要是你資歷又不差，人家更不敢搬你這塊磚頭來砸自己的腳。就這樣，除非是應徵主管，否則高不成低不就差不多就是邊緣人力。
想來真鬱悶，現代人受教育的時間拉長，進入職場晚，壽命又普遍延長，需要工作賺錢的時間比過去更長，為什麼企業徵人還在「限三十五歲以下」呢？不將上限提高到四十五歲，至少也要拉高到四十歲吧！
被邊緣化不好受，因你從來都是世界的焦點，從「未來的主人翁」、「國家未來的棟樑」到「社會中堅」，你一直都在聚光燈的照耀下。然而，此刻你卻發現自己的位置偏離，舞台正中強光底下另有一群人在歡呼跳躍，而你站在陰影下，不知如何定位．．．
地球是圓的，哪兒是中心？哪兒是邊緣？太陽系的中心又在哪？宇宙呢？我的存在於宇宙有中心或邊緣的意義嗎？
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唯一不變的是，「我」是我存在的中心，「我」是我生命的主角，不管外在世界追隨的焦點是費雯麗還是濱崎步，是高行健還是痞子蔡，我的舞台只有一個主角，「我」必須全心全力融入角色，因為「我」無可替代。
從前，潛意識裡我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一切資源為我準備，一切希望寄託在我，雖然毫無建樹，但我有恃無恐，因為時間站在我這邊。
時間確實站在我這邊，到今天沒有離棄我，時間也從來沒有離棄任何人。
頑童畫家劉其偉四十歲拿畫筆、六十歲栽進人類學領域，八十二歲深入巴布亞新幾內亞山區進行人類學研究。年輕時歷經二次世界大戰及越戰的他認為生命是痛苦的，他不喜歡回憶，只想不斷向前行。劉其偉說：「生命要用才有價值，用它等於活著，做了，也才活到了！」
如果劉其偉覺得年屆中年還有什麼好畫的？那麼他就是一位工程師，不是我們今天認識的頑童畫家；如果他覺得歲數大了，別談什麼人類學研究了！那麼遺憾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
生於十九世紀後期的英國女子伊莎貝拉．博兒原本在家照顧年邁的父母，她自己也為沮喪、失眠及脊椎病痛所磨。父母過世後，醫生建議她出去走走，當她提起行囊上路時已經四十歲了，但她不是到溫泉區度假，或到地中海一帶進行貴族式的旅行，她航向當時還很荒涼的夏威夷，成了第一位登上世界最大火山Mauna Loa的女性。其後三十年，她行路天涯，一直到七十三歲準備進行另一趟旅行時，才因天時不允而安息歸鄉。
如果伊莎貝拉覺得四十歲才第一次旅行實在太恐怖，而且不曉得別人會用什麼眼光看她，還是繼續待在家裡，奉行維多利亞時代的女性美德就好，那麼今天我們就讀不到她的《山旅書札》(A Lady’s Life in the Rocky Mountains, 1879)，她也不會成為受世人尊敬，尤受女性愛戴的旅行作家，而最最重要的是，她的人生就缺乏了個體自由與個性發揮的滿足。
歲月無情，但時間公平；年輕只有一次，中年也只一次。追求夢想的路上，或許人人面對不同的限制和困境；但逐夢的自由人皆有之，逐夢的舞台上，人人都在中心。拋棄中心與邊緣的制約是前進中年的你我首需建立的觀念。
我有個好朋友，事業受挫，眼看發展無望，四十歲決定一邊工作一邊拿碩士學位，唸完碩士他又考博士班，一次沒過再考一次，現在已經是博士生，情況順利的話，五十出頭可以取得博士學位。有趣的是，他說，台灣的博士報考資格中雖沒有年齡限制，但一些熱門系所因為競爭激烈，考生之間不免要競爭年齡優勢，校方也比較願意將機會給予年輕學子，一來認為做學問要花很多精神力氣，年輕才有本錢；二來認為學生畢業後，年輕人的發展路子比較長。
過去中國大陸有些學校就有博士報考年齡的限制。當然現在已無這種陋規，愈是開放文明的社會，愈鼓勵終身學習。只是，在名額有限的情況下，年齡確實會被當成一種條件來考慮。
問題是，當別人沒有明著擋你的時候，你要不要讓自己試試看？如果我的朋友有年齡障礙，他就不會考第二次。如果他考都沒考，今天當然不是博士生。
我也常常聽到一些朋友說想換工作，但擔心年紀太大沒有機會。我問他們，有年齡限制嗎？「是沒有啦，可是我們敵得過年輕人嗎？」朋友回答。欸，這就怪了！心裡有一種期望，卻放任自己用一種消極的想法來堵死期望，這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
其實，大可不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凡事有利就有弊，年輕氣力足是優點的話，鹵莽、沒方向就是缺點；相反地，中年雖然體力差些，但經驗較多，對自我的了解較深，做起事來謹慎而周延得多。事實上，中年逐夢比較穩健踏實，也就是基於這些歷練，不然人家為什麼要說─薑是老的辣！
重點是，今天的我是不是比昨天更瞭解自己，更明白自己的責任與追求，更懂得沈著與堅持。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只有熱情沒有耐性，徒有野心沒有方法，我也不能老在轉換跑道，做一行怨一行，又嫌行行競爭大，嘮叨自己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熬成婆。
前幾天在辦公室聽見兩個大學才畢業的妹妹在聊天。其中一個說：「我現在去西門町都覺得怪怪的，有點格格不入．．．」另一個說：「我也是！」然後兩個對看一眼一起說─「我們老了！」哇塞！妳們才幾歲，就說自己老了！愛因斯坦萬歲！老或年輕果然是相對，不是絕對。
拋開中心與邊緣的制約，拋開年齡的自我設限，如此才能輕盈飛翔、穩健逐夢。我相信我們正在重塑中年的面貌，正如我們的長輩正在改寫銀髮族的形象；我也相信每一個年齡層的優勢與美麗愈來愈被了解與發揮。
事實與理論都證明：中心與邊緣是相對的，年少與年老也沒有絕對，那麼我為什麼不選個對自己有利的位置站呢？心的願望有那麼多，我得認真綢繆規劃，不能再自憐自己的邊緣處境，管他下一個流行教主是誰，我已經知道：我要做我人生舞台最最崢嶸抖擻的一棵長青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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