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人，從來沒有後悔過任何事？
年輕的時候，我曾和好友討論過選擇的問題。好友說，只要碰上難以決定的選擇，一定是各有好壞，那不論選擇什麼，看那好的一面就是了，不用後悔。
我同意。
因此我不喜歡有人追著我問，妳後不後悔當初選擇如何如何？既然都已經選擇如何如何了，後悔徒傷精力又無助益，有什麼好後悔的。把選擇的路盡力走好，才是重要。
只是人生總有波浪，波浪起伏中，難免會在一些特定的時刻回頭看，想著沒選擇的另一頭會是什麼樣的風景，如果人生波浪正好來自不太聰明的選擇，後悔也就越深重，這是人性。
不過三不五時地回顧和想望倒也不見得是後悔，也可能是想對自己和人生有更深一層的了解，做為下一次選擇時的參考。
不久前看了一部電影，電影有點悶，我看了半小時就沒再看下去，但女主角的一句話卻讓我印象深刻：「人生大多數的日子都是平凡的，但總有那麼幾天，就只是那麼幾天，關鍵性地改變了我的一生。」
人生是吊詭的，關鍵性地改變我們一生的，可以只是那麼一天，一個決定，一句話，甚至，是自己永遠無法得知的人事物。
另一部電影裡，一個即將光榮退休的警官接下了一個最後的案子，只為了心裡一份正義感，想查出是誰姦殺了稚齡的小女孩。他獨排眾議，拿自己人格做保証、退休金做籌碼，堅持深入與所有人都不同的辦案方向，他是對的，兇手就快要出現了，他佈好了陷阱等著兇手自動上鉤，一切就要大功告成之際，兇手卻在前來上鉤的途中死於車禍。還沒有人來得及知道兇手是誰，也沒有人知道兇手死於車禍，而這位警官一輩子的信譽卻因此毀於一旦，他失去一切，失去金錢，失去愛，最重要的，是失去對自己的自信。他花了下半輩子懷疑著自己一生最自豪的判斷力，從而潦倒落魄，酗酒度日。
原來關鍵性決定我們一生的事，除了很多自己的選擇，也有很多別人的選擇，每分每秒，時時刻刻，我們的人生不斷在改變，僅管從未察覺。
這樣看來，人生真是幽微，個人的選擇真是渺小無力。然而我還是覺得，大多數的時候我們的選擇仍然決定了我們的人生，只是人生的奧祕，難以個人的選擇一以蔽之。不過既然有選擇，就難免有人後悔，前幾天朋友寄給我這麼一封信，說比利時一家雜誌，曾對全國60歲以上的老人作了一次問卷調查，調查的題目是：「你最後悔的是什麼？」，並列出了十幾項生活中容易後悔的事情，供被調查者選擇。信中一部分調查的結果如下：
【第一名】75%的人後悔年輕時努力不夠，以至事業無成。
【第二名】70%的人後悔年輕時錯誤地選錯職業。
【第三名】62%的人後悔對子女教育不夠或方法不當。
【第四名】57%的人後悔沒有好好珍惜自己的伴侶。
【第五名】49%的人後悔鍛鍊身體不足。
【第十名】只有15%的人後悔沒有賺到更多的錢。
文後並寫道，我們應時時回想，自己後悔些什麼，並適時調整腳步。
僅管我一點也不喜歡後悔，但也忍不住想藉這個機會問自己，哪些事曾關鍵性的決定了我的人生，甚至曾經讓我些微的或是很大的，偷偷的或是不太甘願的，不知道該不該後悔，至少就我目前可以察覺到的部分而言？
年紀輕時選擇放棄走專業音樂的路，讓我的人生走往另一個方向。後悔嗎？一點也不，因為我對之後的人生寬廣度很滿意，所以多年來從沒後悔過，只有在某些片刻，想重新發展這方面的天賦，卻又因離開專業已久不知如何進行時，有那麼一絲絲的想望，路另一頭可能會有的風景。
大學時做的一個選擇，也讓我走上不同的道路。後悔嗎？有一陣子的確後悔無比，覺得自己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做了個爛選擇。然而多年後再度回頭檢視，卻又覺得當時不過是忠於自己罷了，忠於自己的選擇，爛也爛不到哪裡去吧，僅管後來發現好像也不全是那回事，但不選怎麼知道？
盲目追逐虛幻的愛情時，與自己的夢想工作擦肩而過，後悔嗎？後悔極了！覺得自己太任性，太輕易放掉垂手可得的幸運，太天真太沒有理性，讓多年後的自己每回想到可都氣得要命。但那確實是年輕時的自己啊，那樣的自己也只有在那樣不懂事的年紀和那樣的脆弱之下才可能會出現，即使用現在理性的裁判來看真是笨到極點，但那樣的傻氣也許就屬於那樣的時刻，現在的自己又何德何能來裁判過去的青澀？換個角度看，那個笨選擇其實後來也開啟了我不同的生命體驗，這又怎麼說呢？
選擇工作時從自以為很了解自己的理想到選擇五斗米，後悔嗎？其實好像也還好。因為我總是有很多想嘗試的東西，想發展的領域與能力，當時的選擇只是現實與理想下不得不的一種平衡，僅管做了後發現也跟原來想像的並不相同，但這樣的過程只是讓我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罷了，老實說，不怎麼後悔。
移居芬蘭，後悔嗎？現在回答這個問題好像太早，但不可否認的，某些時刻確實有一些不確定，尤其無力時想到同樣的時間可以在台灣做些什麼事，想到臨出發之前才和理想工作與伯樂老闆擦肩而過，沒有在夢裡偷偷拭淚是騙人的。但換個角度想，自己也知道這是另一種幸運，有機會體會不一樣的人生風景，大概也算是對大腦的另類開發，誰又知道接下來累積出來的收穫會是什麼呢？
瞧，我很喜歡安慰自己。
僅管諸如此類大大小小影響人生的決定還可以列出很多，各有可以讓我後悔或慶幸的理由，但是對於過去選擇的後悔總因無法改變過去而太讓人傷心，不如看看選擇下的收穫才讓人心裡舒坦些。
檢視過去的選擇也會發現，沒有選的那一邊看上去總是比較美比較聰明比較讚，是因為還沒有機會去看到它不如想像中的那一部分。而對於已知的一個選擇後悔或是肯定，則常取決於選擇的結果。選擇的當時，都覺得這個選擇是此時此刻最好的或是最想做的，然後在人生不同點上再回頭看，都會因當時的際遇好壞有不同的詮釋，時而後悔時而不後悔，時而覺得好時而覺得爛，端看那個選擇在此刻的人生點上起了什麼作用，人生點燦爛時所有的選擇都隱隱成了一種助力，反之亦然，至於後不後悔則取決於對自己寬容還是嚴厲，這樣的回顧選擇到底可以帶給我們什麼？
也許，是對自我的了解吧。選擇沒有對錯，但絕對有適不適合的問題，有的人適合理性選擇，有的人憑直覺決定人生，所有的選擇可能都只是來幫助我們越來越了解自己，知道下一次想做什麼樣的選擇，幾分直覺幾分理性，一步一步的，選擇就構成了我們人生的意義。僅管人生中可以後悔的事絕對是一拖拉庫，但沒事還是不要太常後悔，後悔了也不要接著否定自己，當做是對自己進一步的了解，從錯誤中學習，後悔才有它正向的意義。畢竟人生無常，讓自己好過點應該跟做好選擇是同等重要的。笨選擇一樣可以有好結果，好選擇也不見得盡如人意，這也許正是人生幽暗玄妙處最迷人難解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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