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哪一種外語,讓許多外國人搖頭嘆息,也讓許多外國學生從熱情投入到沮喪得碰都不想再碰。芬蘭文,絕對是其中之一。就連我自己,一個很喜歡學語言的人,也曾經在多年前,一次次成為她旗下的逃兵。
曾聽人說,芬蘭文是世界上最難的語言,雖然我沒有學過傳說中也很難的德文和俄文,但是據學過的人告訴我,芬蘭文還是要難得多。
芬蘭文,其實是一種很美麗的語言,如果,你可以站得遠遠地,欣賞她,不用把學會她當做目標。話說芬蘭文獨樹一格的語法結構和邏輯性,讓魔戒的作者托爾金(Tolkien)也極為欣賞,因此在創造精靈語言的時候也受到她的影響。
該如何形容芬蘭文呢?我想起以前大學老師說過的一句話:”學別的語言,你不見得要從文法入手,只要多聽多說,也可能自然地學會。芬蘭文不一樣,你不從文法入手,說出來的話沒有人聽得懂,你也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麼。”
沒錯,學習芬蘭文,文法佔了相當大的比重,因為句子的結構以很大的比例影響了你要表達的意思。說錯了,意思就相差十萬八千里。就拿上課的進度來說好了,學丹麥文的時候,一天三小時的課,進度快的話大概半年內可以把基本的文法學得差不多,也會聽會說,剩下的就是增加單字、用法、和精益求精的問題。而芬蘭文呢?拿我們班上來說,我自己學了五個月,而這個班級則正式進入第九個月,還算是有史以來進度最快的班之一,一天六小時,到目前為止,只夠把基本文法的一半學會,還有另外一大半沒學過,更別提單字數量、寫作結構、特殊用法等問題了。即使是已經學過的文法,也還沒有辦法完全正確恰當的運用,因為文法中的規則重重,一不小心就會搞混。
三言兩語,很難把芬蘭文的困難處呈現清楚。大體上來說,我自己目前體驗到的困難有下:
1。芬蘭文中的每個字,不論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都會因著不同的情境而有不同的變化,隨便一個字的變化就可以達十幾種,且一句話裡面字的變化還會互相影響。因此,一邊說話,一邊要想這個字該往哪個方向變,下個字又該怎麼變,如果要力求文法正確的話,要說出一句話還真是不容易。
此外,即使確切地知道這個字應該要有某種邏輯上的變化,在字的”形式”上到底”怎麼變”又是另一門”藝術”。芬蘭文的字分成好多不同類型,學不同文法的時候字還有不同的變法。舉個簡單的例子來說:
”食物”在芬蘭文中的基本形式是”ruoka”。
如果說”食物的保存”,用所有格的角度來想,要說”ruoan sailytys”。(s"a"ilytys的a上要加兩點。)也許有人注意到了,ruoka 的”k”在這裡被拿掉了,這是其中一種變化。
上句的食物,指的是”一樣”食物,也就是單數。如果是多樣食物的保存呢,則要說”ruokien sailytys”。
隨便一個ruoka,只是在這樣單一種情境下,就可以因為單複數而有完全不同的變化,換成別的字、別的情境,變化的規則又不一樣。如果把所有變化的可能性都算進來,真是不計其數。
因為這樣繁密複雜的變化,外國人學芬蘭文最常見的困難就是,聽到或是看到一個字,明明是自己認識的字,卻聽不懂或看不懂,原因無他,就是”變化”搞得鬼,字型變到讓人不知道它原本的模樣。
因此,學芬蘭文,如果不學這些文法,會落得連字典都沒辦法查,因為報章雜誌上看到的生字通常都不是這個字的原型,要自己依據那個句型、情境、字的種類等推敲出字的原型,才能在字典上找到這個字。
2。芬蘭文的口語和書寫文字相去甚遠。學芬蘭文,有時覺得自己在學兩套系統,一套是自己寫句子、看文章時用的,另一套是聽人說話、溝通時用的。兩套系統的差別不只是”在口語時少說一個字或省略一個音”這樣的簡單,而是兩種不同表達方式。
比方當我說,”我們在餐廳碰面”。書寫文字是:
Me tapaame ravintolassa.
我們 碰面 在餐廳
碰面的原型動詞其實是tavata,變化後在”我們”的人稱下為tapaame
口語文字則是:
Me tavataan ravintolassa.
tavataan是tavata這個動詞的被動形式,在口語中這樣的句型雖然不是被動式,但是被動式的詞類形式卻被使用在這裡。
於是,當我們好不容易把書寫的變化學會了,還得學會口語的變化,等於重新學一套。
再看看過去式,”昨天我們在餐廳碰面”。書寫文字是:
Eilen me tapasimme ravintolassa
昨天 我們 碰面 在餐廳
過去式中動詞tavata要變成tapasimme, 而口語則是:
Eilen me tavattiin ravintolassa
暈頭了吧,這只是其中一種動詞,其它種類的動詞變化的方式又不一樣了,即使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否定句又是另外一套變法。
因此,書寫文字和口語用法都要會,才能既看得懂書寫的用法又能聽得懂別人在說什麼。
3。學芬蘭文的第三個困難點,就是芬蘭文的邏輯思考方式極為精密,在大部分的語言中並沒有這樣的思考習慣,且試圖用很少的字來表達。就拿一個很簡單的句子示範:
Mina syon omenaa. (mina 的 a 上有兩點,syon 的 o 上也有兩點)
”我 吃 蘋果。”
omena是蘋果的原型,當我寫成omenaa,這個句子更精確的意思其實是:
”我吃一個蘋果,而且還沒吃完。”
Mina syon omenan.
"我吃一個蘋果,而且已經整個吃完了。"
Mina syon omenat.
"我把一些蘋果(說話的人彼此知道是哪些蘋果)全部吃完了。"
Mina syon omenia.
"我吃了一些蘋果,沒有全部吃光,也沒有特別指哪些蘋果。"
不知道從來沒有學過芬蘭文的人,看到這麼簡單的句子也有這樣的分野,會不會覺得很複雜呢?這也是芬蘭文很難完全說對的原因之一,不過我也有同學開玩笑說,”反正我們怎麼說都有完全不同的意思,那怎麼說都有道理,就隨便說吧。”嗯,這也是我目前採取的策略,先求能溝通,也不管是不是說錯,精確的程度就等以後再慢慢琢磨吧。
其實就這一點來說,我是很欣賞芬蘭文的,一句簡單的話,稍微變個型就可以表達非常精確的意義,也不需要長篇大論的解釋,感覺像是豐富的意理藏在看似簡潔的句子中。只不過苦了外國人,學一個字不夠,還得學會所有的變化所帶來的不同意思,以及變形的方式。
4。這一點,既是困難處,也是特色。芬蘭文裡沒有類似英文to、of、from這樣的文法,相反的,芬蘭文是把”case”加在字的最後來表達這樣的概念:
Mina menen kouluun. (koulu是學校,這樣寫=我去學校)
Mina tulen koulusta. (我從學校來)
Mina olen koulussa. (我在學校)
芬蘭文中一共有十四個不一樣的case,基本的概念要了解並不是很難,但是怎麼用,以及什麼時候用什麼case,就常讓人一頭霧水了。所以,用錯也是正常的事。
此外,有時隨便改一個小地方,意思就不一樣了,比方:
Mina kayn koulussa. (我去學校,然後從學校回來)
Mina kayn koulua.(我去上學。指的是天天去上學,是一種常態性的行為。)
5。學芬蘭文的第五個困難點,是芬蘭人各地方的口語和腔調相差很大,這點可能是任何語言皆然的。只不過芬蘭文本來就難,再加上這一點後,更讓人暈頭轉向了。
其它的困難點,還在慢慢發現中,倒是有幾點,讓芬蘭文可能”簡單”了一點,也應該”平衡”地略提一下:
1。名詞沒有gender。這一點可能讓許多記德語、法語名詞gender記到暈的人鬆一口氣。不過老實說,我還是覺得記名詞gender這件事比起記芬蘭文本身字型的變化要容易不知多少倍,且記錯了,頂多聽得出來說錯了,大部分的時候應該對句子本身的語意影響不大,不像芬蘭文,一變化錯誤就意思大變。
2。在發音上,看到什麼字母就讀什麼。這是芬蘭文最讓人滿意的地方,她的發音就如同她的拼字,看到什麼就讀什麼,因此,聽新聞有時也聽得特別清楚,因為有什麼字就發什麼音(在此暫時排除口語用字和各地方言帶來的困難)。不過呢,看到什麼就讀什麼,也有她詭譎的地方,如果你看到兩個”i”,就真的應該把音拉長,因此,不小心發音沒發好被聽成別的意思是常有的事。比方:
tulli=customs
tuuli=wind
tuli=fire
剛學芬蘭文時,我就常分不清楚tulli和tuuli,一個要拉長l,一個要拉長u,可是我聽起來真的沒有相差那麼多,可能我還沒有一副芬蘭人的耳朵吧。
又比方:
mina tapaan sinua.(mina 的 a 上要加兩點)
我 遇見 你
mina tappan sinua.
我 殺 你
可見,即使是看到什麼讀什麼這種表面上很簡單的邏輯,在發音上,也不可不小心呢。。
3。最後,芬蘭文中有一個有趣的地方,值得一提。到目前為止,我發現芬蘭文的創字方式很符合”自然”,很多字直接取自/描繪自然中的現象/圖像,這一點常帶給我驚喜,以後有機會再找例子給大家看。
看到這裡,你還在看嗎?那我要給你鼓鼓掌,畢竟文法這種東西本來就讓人很想睡,更別說我自己芬蘭文還是個半調子,在這裡長篇大論芬蘭文的特色,想讓人不睡覺也難。可是,我還是要為自己學芬蘭文的感想做個記錄,無論如何,這對我來說是個學習的重要過程。
有時在想,我一直覺得芬蘭文難,丹麥文或英文簡單,是不是因為,從小我第一個接觸的西方語言就是英文,所以和英文邏輯相像的語言我就覺得簡單,反之則難?如果我從國中高中到大學必修的語言是芬蘭文而不是英文,我應該不會覺得芬蘭文這麼難吧。。。
說了這麼多,對我來說,常覺得必需學會這種難上加難的語言,以便在這個社會生存下去的自己,真是辛苦,僅管已經進步很快,仍然常常有新的挫折發生。然而我又何其有幸,有機會學到這麼一種獨一無二的語言,還不得不學,有時覺得,芬蘭語本身就是一種藝術品,緊密精確的結構簡直讓人無法相信,當初發明芬蘭文的人,腦筋是用什麼做的。如果說,語言本身是自然演化來的結果,那古早時期的芬蘭人,怎麼會講出這麼一種精密至極的話呢?這可能是我對語言無止境的讚嘆與困惑吧。
相片:Vaasa市中心圖書館一角。我喜歡這種從大大的窗戶可以看到透亮天空的感覺。(攝於六月十八日)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