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最後一晚，當眾人擠在101大樓前倒數，我們看著蘇菲瑪索緩緩露出乳房。
那是祖勞斯基的《我的夜晚比你的白天更美》。那時，蘇菲瑪索很年輕，眼瞳好乾淨。她在片中飾演能透析過去、預知未來的女子白雲，和一名罹癌將死的語言學家路卡陷入情網，他們的愛情來得突然，示愛方式也異於常人。當白雲拋出問題，路卡僅以一連串字彙回答：文字、學校、嬰兒……而女子彷彿領會那毫無關聯、缺乏暗示的字串，時而激動落淚，時而狂喜歡呼。或者，路卡隨口說出詩性文句，白雲便立即回應一段難解對白，兩人相談甚歡，相擁而泣。當他們完成美妙的溝通儀式，在嶄新床單上天真地赤裸時，我仍是一頭霧水，好像錯失什麼。
他用眼神示意：你沒錯過任何蛛絲馬跡。即便緊盯著螢幕，你仍舊無法參與他們的對話。這是很正常的，何況你才看第一次。他看了六、七次(多半是為了重溫蘇菲美好的胸形)，才漸有體會。重讀都有新發現。耐心點，不要放棄。他鼓勵我。
最後，我僅得知一個普遍的結論，就是情人信仰神秘主義，其對話是無法詮解的私密經文，就像《記得我愛你》裡加速遺忘的女子，最後向情人發出宛如嬰兒的嚶嚶聲，正是愛情中不可轉譯也最神秘。轉瞬間，我突然意識到這般默契，其實更接近作者和讀者的關係，作者在當下產生了抽象概念，正因尚未加工，多半以單字的型態出現，字元凝縮了場景、氛圍和故事，絕非肌理或關節如此有系統、組織的群組，充其量只是精卵的存在，在文本尚未織就前，那零碎就像起司粉一樣單純而難解。
片中即將死亡的語言學家對生命的最後巡禮，便是從字串追憶似水年華，往事並不如煙。對他而言，這都是關鍵字，象徵著生命的流動表面，但在觀影者眼中，這不過是標示不明的註腳。偶爾你忍不住向螢幕吼著，請給我架構森嚴的正文；至少是提綱挈領的摘要，但語言學家以消瘦的沈默回答：這就是摘要，就是正文。
電影終於演完，正是午夜時分。新聞轉播著大樓煙花燦爛。突然覺得，蘇菲的乳房不會比震耳的倒數聲複雜，不會比煙火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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