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底下的陰影──清貧戶專訪（十三）
記者王白石
原載於〔澳門勞動報〕第二十八期 30.04.2008
一個人老了，到底還有生存的價值嗎？這是一個愚昧的問題，卻又往往是老人家自省自問的問題。曾經有人說過「生兒育女是人生中最大的一場賭博」，說這句話的人該是期望「養兒防老」，卻又深信人性醜惡、人情單薄。人活到六十歲、七十歲卻未必能平靜安享晚年，生命、際遇並沒有「理所當然」這一回事。某些不肖子女總會認為家中的老不死，多活一天就累人累物多一天。老人黃碧，就是這種豪賭中的大輸家。
人來人住的三盞燈今天正在舉行緬華潑水節，台上勁歌熱舞，台下水來水往，好不熱鬧。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有一個年老的身影正沉默的蹲在花圃的後面，擺滿一地的雜貨，等待客人的光顧，這就是黃碧婆婆。
現年七十三歲的黃婆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老，深深刻在臉上的歲月痕跡告訴你她有多辛勞。上午十時，黃婆婆穿上破布鞋，拉著堆得滿滿的手拉車從關閘住所出發，步行四十分鐘，來到三盞燈一處行人路邊擺地攤。她在這裡擺賣已經多年，街坊都並不陌生，但卻無人過問她的身世，大概是明白「有頭髮誰想當瘌痢」的道理，不忍心叫老人提起往事傷心難過。
黃婆婆費了很大的勁，將手拉車上的貨品一一放在地上陳列，她買的是一些小雜貨，橡皮筋、梳子、頭飾、別針、鈕釦，有的賣五毛錢，有的賣兩、三元，全是毛利相當少的東西，一天的生意額大概有二十餘元，週六、日會好一點，但加起來一個月也只不過是六百元左右，扣除成本後，毛利不夠五百元。既然賺取的金錢不多，為何黃婆婆還要繼續辛苦擺地攤呢？黃婆婆用不流利的廣東話跟記者說：「我年紀大無人請，無依無靠，只能當無牌小販。」黃婆婆吞著眼淚激動地繼續說：「我的女兒不准我回家！」黃婆婆一邊流著擦不乾的淚水，一邊將自己淒涼的身世哀傷的道來。
一九九零年，當時五十七歲的黃婆婆從福建來到澳門，投靠在澳生活的女兒，與女婿、三個孫子一起生活。她的女婿在地盤工作，有一天打砲不小心出了意外，破了一條腿，失去了工作能力，家庭即時陷入經濟困難，當時黃婆婆女兒的三個兒子年紀很小，都還在上學，她不想多養一個人，又擺一雙筷，於是便要黃婆婆馬上回福建老家。黃婆婆回到福建，兒子和媳婦又推說倆口子月入加起來都不夠一千元人民幣，要供養黃婆婆，他們不願意也無經濟能力。於是黃婆婆活像人球一樣，被子女踢來踢去。在你推我擋的過程中，黃婆婆的子女說出了仵逆的說話，深深傷害了黃婆婆，更甚的是她的女兒狠心得不讓她進家門。在哭過、求過都無法令女兒回心轉意之後，黃婆婆傷心欲絕，背起包袱，離開不孝的子女，過起自力更生的生活。
初時，黃婆婆在工廠當了三年半雜工，工廠結業之後，她去剪線頭、做清潔工，但由於年紀越來越大，雙眼視覺開始退化，視力模糊以至老闆不再聘用她，黃婆婆就去當水客。水客並不易做，既要搬貨往來珠澳，又要冒風險，黃婆婆曾經為了數元的回報，超額帶煙過關而被罰，得不償失。同時對於水客來說，時間就是金錢，從拱北開關到閉關，十七個小時裡，多走一趟就是一趟，多勞多得，因此黃婆婆很努力的走完一圈，又背起貨物，又跑另一圈，體力需要往往超出的身體可以負荷的限度，長期如此來回，黃婆婆的腳因而嚴重勞損，經常疼痛，加上心臟又有病，有時好幾天下不了床，走不了路。因此，黃婆婆後來甚少走水貨，改為到拱北購入小雜貨，帶回澳門出售，她曾在較近住所的在黑沙環區擺地攤，但銷路不佳，她移師到人流較多的三盞燈，果然銷情較好，所以她不惜每天花一個多小時拉車步行往返關閘與三盞燈。雖然不少街坊都會同情黃婆婆，而不時到她的地攤買東西，但由於她進貨使用的人民幣升值，令貨品的毛利變得更少，加上附近常有警員巡視，以致無牌經營的黃婆婆，經常「走鬼」，收入有限。
俗言曰：「兒女不及近身錢」，無依無靠的黃婆婆只好努力賺錢，她說：「做到死都要做！現在租屋住好貴！一個床位五百元，包住一間屋要三千多元。」黃碧婆婆在關閘附近租住一個床位，月租五百元，外加三十元水電費，擺地攤的收入還不夠交一個月租。雖然租金不平，但環境卻相當惡劣，不足四百呎的單位就分租了四戶人，兩戶人住兩個房間，黃婆婆與另外一名男子分租客廳的一張碌架床，婆婆住下層，床上都堆滿棉被、雜物，記者還見到有蟑螂在上面爬行，可見衛生條件相當惡劣。
現時，黃婆婆有申領九百五十元的政府養老金，不過這一點錢在通脹如猛虎，午餐肉罐頭也賣十二、三元的今天，實在是不足以應付生活的，因此跟進黃婆婆的社工正準備為她申請多一點的津貼，以緩解她捉襟見肘的境況。黃婆婆說：「我平日自己做飯，在拱北買一點菜，不餓的時候就不煮，或者食一點麵包，因為錢不夠用，希望社工能幫我申請到多一點福利，特別是爭取一個可以住的地方，不用交那麼貴租。」黃婆婆六年前已申請社會房屋，但直到今天她仍在輪候之列，希望她能早日上樓。
記者在臨別時問婆婆兒女可有探望她，她即時又淚流滿面，說：「沒有！見過面，她不准我回家！」黃婆婆這樣的反應，證明了其兒女對她的傷有多深！ 「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盼在黃婆婆有生之年，她的兒女會醒悟，報答她的養育之恩，善待婆婆，免得讓老人家和他們自己都遺憾終生。
黃碧婆婆坐在租住的床位前哭訴往事 本報記者攝
路人想幫黃婆婆拉車，她卻說：「我很窮，但有骨氣，我自己拉就好了！」 本報記者攝
黃婆婆在三盞燈擺地攤求自食其力，但毛利甚少 本報記者攝
黃婆婆正在彎腰做飯，餸菜只有少許青菜 本報記者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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