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路的讀心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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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陣，曼菲走了。
　　大家都知道她個性溫暖明朗，幾分任性，還有幾分孩子氣。其實，她連睜著圓圓的大眼睛撒賴也讓人心疼。最後一次在香港見曼菲，還是她帶舞團出來公演。她眨著眼睛嬌嗔道：「平路，妳敢不來？──如果妳沒來，沒見到妳，以後就不理妳。」自從曼菲走了，不知道為什麼，耳朵邊常常自動播放，斷斷續續地一首老歌，那是羅大佑寫的〈你的樣子〉：「我聽到傳來的誰的聲音，像那夢裡嗚咽的小河，我看到遠去的誰的步伐，遮住告別時哀傷的眼神。」也許是羅大佑在歌詞中接著說的，不明白活下來的人，為什麼情願，讓風塵……繼續……刻畫我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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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著經典電影台，我總在尋找那樣純美的氣質，在我心裡「定格」──那天，街市看見紫藤花，淺粉的紫色，弱質飄搖的一支花，卻是絕塵的風姿。站在嘈雜人聲中，卻想到年少時會背的抒情英詩〈給一位舞者〉，Jackson Brown寫的，其中一句是：「最後一支舞總得由你獨自進行。」獨舞，下場得特別早，好還是不好？──而對美麗的女人，莫非，死亡才是她最好的「定格」？從此「定格」，記憶凝定在某個時間點上；若由著美好的事物，在這世上繼續被風霜折磨，剩下了也只是遺痕……現存的演員，我也多麼想把他們定格在昨天。
　　像是茱迪‧佛斯特（Judie Foster），其實都為了她，我去看《空中危機》（Flight Plan）與《臥底》（Inside Man）；散場時有點惘然，說不出的細微改變？為什麼她不似從前？而我沉緬的仍是《沉默的羔羊》裡，茱迪‧佛斯特沉靜、看似堅毅、卻帶著絲絲神經質的秀緻容顏……我繼續在《V 怪客》（ Vfor Vendetta）──上次是在《偷情》（Closer）──電影裡尋找娜塔莉‧波曼（Natalie Portman）。娜塔莉‧波曼今年才23歲，我已經想念她當年在法國導演盧貝松的名片《里昂》（ L e o n ， 或譯Professional）飾演販毒者的小女兒瑪蒂達的酷烈眼神。
　　自己做為影迷，竟染上了戀童癖？好在《V怪客》情節依稀相似：妮塔莉波曼仍然演殺手，片中她的角色也都有父母雙亡的童年經歷。《V怪客》雖是未來光景，在我眼中，卻處處有老電影的痕跡。難道，導演詹姆士‧麥迪格（James McTeige）如我一樣懷舊，也在玩懷舊這老年的遊戲？《V怪客》結尾，提到的是我喜歡的艾得蒙．鄧蒂斯，我一遍遍在心裡念的，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中，那個甜蜜的名字。
　　艾得蒙．鄧蒂斯不會老，那麼，怎麼辦？怎麼「定格」？在歲月帶來的敗壞荒蕪之前，我可不要毫無反轉地……老了……最後才死掉。


　　（原載於自由副刊95.0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