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響起時,他坐在沙發看Discovery頻道。螢幕上,一群土著為了答謝神靈,正準備宰殺一隻未成年的白毛豬。
他拿起手機,手機顯示出一組熟悉的號碼,意識到打來的人是誰,他很驚訝。一方面這個號碼早被他從聯絡人裡刪除,一方面他好像期待這通電話很久。他遲疑了一會才按下通話鍵。
「嗨,是我。」很有元氣又很熟悉的聲音。
「嗨。」他聲音不太自然,一整天都沒說過話,也沒預期到她打電話來。
「好久不見,你好嗎?」
「嗯,還好。」
螢幕上,白毛豬前腳、後腳個別被綁在一起,被兩個土著壓制在地上不斷哀嚎。巫師一隻手遮住牠的眼睛(避免牠看到殺牠的人是誰,以防牠死後,靈魂回來跟活豬們打小報告,唆使牠們報仇),一手拿著帶葉的樹枝在牠頭上來回刷(好像在幫牠淨身、祛除惡靈),一邊安慰白毛豬說:並不是你犯了錯,而是我們要答謝神靈,需要你的肉……一旁準備殺豬的年輕土著已經把利刃準備好,巫師一示意,他便一刀刺穿白毛豬的喉嚨,白毛豬哀嚎了一聲。
「你在殺豬啊?」
「我沒有在殺豬,是Discovery在殺豬。」他拿起遙控器,把電視調成靜音。
「Discovery怎麼會殺豬?」
「不是Discovery在殺豬,是Discovery正在播一群土著,那群土著在殺豬。」
「哦,是這樣啊,」她說:「這個時間殺豬,真叫人肚子餓。」
嗯,快七點了,是吃晚飯的時間:「你打電話找我有事嗎?」
「你講話一定要這麼疏遠嗎?」從他的回應跟語氣,他的確保持一億光年的安全距離:「一定要有事才能打電話給你嗎?」
「也不是。」沒事當然也能打,那你過去兩年為什麼都不打呢?
「如果我跟你說,我現在就在你家樓下,你會下來陪我吃飯嗎?」
「你說真的說假的?」他站起來走向陽台,拉開紗門往外看。
「你還沒回答我。」
「你騙我的吧。」沒看到人影。
「也許你現在不方便了。」
「不方便什麼?」
「身邊有個人你就不方便了。」
「我身邊沒有人。」
「好巧,」她說,有些高興:「我身邊也沒有人。」
「你在我家樓下嗎?」他走進屋內。
「沒有,不過我常常跑來。」
「哦?」
土著殺完了豬,挖出內臟,巫師正依據豬內臟的紋路預測今年的運勢,看起來疾病還沒遠離,不久會下起滂沱大雨。
「好幾個晚上,我坐295從木柵過來,在師大下車,然後就在青田街來回走。青田街很短,一下子就走完了,我最多曾經來回走過23趟,想說也許會遇見你。遇見你,我們就可以一塊吃飯,你應該不會拒絕我吧。你們家附近那家『向日葵』牛排,每次經過,我都覺得裡面吃飯的人好像在演偶像劇,好像以為真的有一群觀眾在看他們演出。不過就是一頓飯,需要那麼表演嗎?」
「……」
「走一走很無聊,我會去那家BirkenStock看鞋子。有一次我還跑進教會,本來以為沒人會理我,結果有個高中女生來跟我傳福音。她很年輕可是很有自信,我都可以當她阿姨,她卻急著告訴我生命的道理。我急著閃人,她還不死心,給我一張傳單邀請我常來。我看著她的臉,想說我在她這麼年輕的時候,有認真相信過什麼事情嗎?」
「……」
「遇不到你,我就走到溫州街跟和平東路口,去那家很多人排隊的小攤,買一個蘿蔔絲餅跟蔥油餅加蛋,然後一邊吃一邊等公車,慢慢坐公車回家。」
是嗎?他也常常去那家小攤買蘿蔔絲餅啊。
「我知道你想忘了我,」她說:「我也試著要忘記你,但我忘不掉。分開這麼久,我明白一件事,如果種子是活的,你把它埋進土裡,那不叫『埋葬』,那叫『播種』。兩年了,我以為過往的一切會慢慢死去安息,可是它沒有,它活得好好的,而且一次又一次帶我回青田街......」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她說:「我想說,下次我到青田街,我不會再傻傻的走來走去了。我會打電話給你,請你陪我吃飯。也許你會拒絕我,但也許會有那麼一次,你會願意跟我吃飯,你會捨不得我一個人走來走去,你會捨不得我一個人吃蘿蔔絲餅,你會捨不得我一個人哭著坐公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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