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到民生東路五段新東街口,小瑛就可以下車,她過馬路走一小段就到家。但剛好路口有個車位,剛好前面有麥當勞,剛好他們晚餐還沒吃,她便提議:「一起吃個漢堡吧,吃完再回去。」
他們在公司加班到八點多,小瑛先收拾包包,阿民近乎同步起身,走到小瑛的位置前問她,要不要搭便車?
阿民不是有什麼企圖。他只是好心,就像那些在路上順道載陌生人一程的人一樣。對一個搭便車的路人,你會有什麼企圖?再說小瑛是同事,她住民生社區他住內湖,她搭公車他開車,順路送她回家可以省下她等車、轉車的時間,這種事連童子軍也做得到。
不過吃漢堡不在他的預期,但他餓了,似乎撐不到回家才弄東西吃。而且好久沒吃麥當勞,回味一下也不錯,所以OK。他讓小瑛先下車,然後把車停到停車格裡,在車上打個電話報備。
小瑛點了2號麥香魚餐,薯條換成沙拉,飲料改成玉米濃湯;阿民點4號大麥克餐,薯條加大,還加點一份草莓奶昔。他們走上二樓,在一個靠窗的位置用餐。
阿民大口大口地咬漢堡,樣子像剛參加完飢餓30體驗營的大男生。小瑛看在眼裡,母性憐惜一湧而出,她很想下樓再買十個漢堡,叫阿民慢慢吃。
像這樣搭阿民的便車,一起吃漢堡,以後應該沒機會了吧。兩個禮拜後阿民要結婚,阿民善良、體貼,一定把老婆擺第一。以後下班,他得把車子的前座留給老婆,把晚餐時間餐桌另一頭的座位留給老婆。一個未婚、通勤、還沒吃過晚餐的女同事是沒有位置的,那樣既不適切,也容易引起誤會,阿民再怎麼好心也不成。
為什麼好男人出現的時間總是太晚?為什麼櫥窗裡足以拯救灰姑娘的名牌禮服總是買不起?
「婚禮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在統計最後出席的人數,你要來喔。」
「嗯,我一定去。」小瑛說。
窗外的郵局旁圍著一排工事柵欄,像一群護衛的士兵;對面的7-11停一部中型進貨車,不知道補什麼貨,是雞蛋嗎?嗯,保持茶葉蛋不虞匱乏是重要的;樓下麥當勞門口前,一輛密封式垃圾車填飽了肚子,準備離去。
吃完漢堡下樓,小瑛想起自己有個東西要送阿民,一個日本進口的大磁盤,有一次抽獎抽到,適合拿來裝水果。之前就講過要給阿民當結婚禮物,既然阿民來了乾脆去她家拿,省得她搭公車提個大盤子很不方便。阿民說好,又謝了小瑛一次。
新東街靠近麥當勞的這一頭很熱鬧,有很多小吃,臭豆腐、魯味、豆花、潤餅……各式各樣。另一頭安靜一些,有學校也有公園,他們過馬路往這個方向走,經過民生國中,小瑛想起一件往事。
「我國中唸這裡,國二的時候爸爸幫我請了個家教,補數學跟理化。那個老師上課很認真,不過我不太專心。當時爸爸跟媽媽鬧離婚,我根本沒心情。爸爸常出國,他出國我就去跟媽媽住。有一次他出門忘了跟老師講,老師來我家幾次找不到人,就跑來學校。他費了一番功夫找到我,問我發生什麼事?他好像很缺錢,爸爸拖欠一個月的家教費,他又找不到我們父女,覺得自己被騙。我當時印象很深,他讓我覺得我爸是個騙子,我是騙子的女兒。我跟他說爸爸出差,回來我會請他跟老師聯絡。後來我爸回來了,找了老師給了錢,但老師大概怕了,就沒有再教我。」
「怎麼會想到這個?」
「不知道,就突然想到,每天走這條路上下班,從來沒想起過,現在卻想起來,我還以為我忘了。」小瑛停了一下:「有些人就是會出奇不意的消失,然後又出奇不意的出現。」
穿越富錦街,轉進巷子到小瑛的家。她請阿民在樓下等,自己上樓去拿磁盤。過不到三分鐘,她就下來,拎著一個提袋,看來頗有份量。
她把提袋交給阿民,阿民謝過,準備道別離開,小瑛突然說:「可以讓我抱一下新郎倌,沾點喜氣嗎?」
坦白說,小瑛對自己提出的要求也嚇了一跳。那種心情不是「買不起的衣服,試穿一下也可以吧」,而是好像,眼前這個人就要出發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她想要留下他個什麼東西做為紀念,做為告別的一種紀念。
阿民微微一笑,彎腰把提袋靠牆斜放,然後張開雙手輕輕把她擁入懷中。
小瑛緊緊抱住阿民,幾乎是張開了自己所有的感官,努力想留住這一刻。如果這一瞬間突然天崩地裂,大地把他們吞噬,那麼幾千萬年後,屆時主宰地球的生物往下挖,就可以在此挖出一對相互擁抱的人類男女化石吧。
末日不會來。
鬆手之後,阿民要朝著他的婚禮奔赴;而她有自己的階梯,要一階一階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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