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大學政治經濟系
助理教授 劉孟奇
在大學任教幾年，每當一批剛自升學壓力中解脫的大學新鮮人入學，我知道他們將接觸到遠比高中生活更為自由與多元的學習與生活環境。有許多學生會從中得到成長的激勵，但是也有不少人會在自由選擇的壓力之前沉淪。最典型的負面情況，就是對於網路的虛擬關係或遊戲的聲光刺激上癮，而生活由此嚴重失序。
我在大學中所觀察到的現象，應當只是一個社會普遍問題的面向之一。這個問題就是形形色色的上癮已經成為一些主要次文化的核心，以及不少年輕生命的基調。藥物濫用是其中一例。根據警政署統計，國內警方查獲搖頭丸 (MDMA) 的重量從八十九年的二點五公斤激增到九十年的三十公斤，而在今年一到五月所查獲的重量則已經超過十七公斤。在短短幾年之間，起源於都會迪斯可搖滾舞廳的搖頭丸已經藉由重金屬與電子音樂環境四處流竄，更成為有知名偶像推波助瀾的陰暗次文化。
不少人將上癮的原因歸諸於蒙昧無知。但是如果我們如同芝加哥大學的著名經濟學教授貝克 (G. Becker) 一般，將上癮視為是一種「理性選擇」的結果，或許能夠讓我們對問題有更深一層的了解。簡單地說，對某種消費活動上癮也就是一種依賴性，而消費者並非不了解他們現在的消費會強化依賴性，在長期造成不利影響。但是如果消費者「貴近賤遠」，那麼他們就很可能選擇能夠高度滿足一時之需的上癮，而「以後的事等到以後再說」。
從這一點來看，如果年輕人對於生命的長遠結局充滿著虛無感，就很難擺脫眼前廉價迅速的刺激快感誘惑。看過英國電影「猜火車」的人應該能體會到這一點：選擇上癮者並非受制於愚昧無知，而很可能是一顆敏感的心靈，對於崇尚名利與失去理想的「正常生活」難以忍受，因此絕望與不擇手段地尋找出口。
或許在譴責這些上癮者不該自殘與揮霍生命之前，我們不妨先自省：眼前的社會到底提供了什麼關於生命的長遠承諾？如果整個社會對於輕視多元成就的經濟成長與缺乏終極關懷的知識累積「上癮」，如果我們耳濡目染的就是對於權力、名聲、與金錢的「上癮」，如果我們的日常生活就是持續不斷地對於理想缺席的流行議題「上癮」，那我們實在很難說這樣的譴責能有多少正當性與說服力。
台灣已經進入了標榜自由的「現代社會」，而其中的個人生活是由許許多多的選擇所構成。選擇並非沒有成本：大量資訊的搜尋與消化成本、是否正確選擇的緊張焦慮、以及「這樣的選擇有何意義？」的深刻質問。傳統藉由信仰、道德、與習慣提供了一套如何生活的指南，大幅減低了這些選擇的成本。但是在一個強調唯理主義的今日社會中，許多知識份子崇尚以「除魅」為名的屠殺聖牛作為，而在傳統被摧毀的廢墟之上卻只能留下一片價值的虛無。但是選擇的壓力不會因此消失，而上癮者所以選擇上癮，也不過就是尋求一種針對逝去傳統與信仰的廉價替代、面對已然失去熱情的教育系統與社會對話的冷漠回應、與對於價值虛無荒原的無奈逃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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