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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是凌晨一點二十八分，被蚊子咬醒了。
不知妳是有意歪曲我的思想以便「為妳所用」，抑或真的只是無意中誤解了我。嗯？霸道的小姐？
在大陸，我從未遇到過像妳這樣的女孩子，她們要麼溫順如綿羊任人宰割，要麼勢利如娼妓毫無人格，偶或有敏感者試圖調整此病態，卻又顯得呆頭呆腦，變成冷漠如機械的怪物。妳讓我先是詫異，現在則要認真地想，小心地「對付」，時時，我甚至疑心自己已被妳牽著鼻子往不知道的什麼地方走了，不過，這多少是情願的，C，妳知道嗎？妳太聰明，太聰明的女孩子總喜歡占主動，將來我們肯定少不了要吵架。不過妳放心，我比妳大，會讓著妳的。我現在只好這麼想：反正，即使我輸一兩次也不是輸給外人，她既然那麼想主宰我們之間的一切，就讓她做主吧！
妳身上透露的特有氣息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讓我可以分析大陸和台灣的不同。革命使大陸的女孩子與傳統斷絕了自覺的聯繫，可是她們卻未能找到完整的替代觀念系統，結果便失去了特色，大多成了不中不西不土不洋的女人﹔台灣應該西化得厲害，不過，照我的間接判斷，妳們那裡的女孩子大約分兩大類，一類純粹西化，變得不像中國人，另一類則正由於西化之現實而具體的壓力，將中國固有傳統精神充分顯發，比如妳，有情感卻決不會放縱使之氾濫成災，且其明智清醒甚至會偶爾超過男性，大概只有前世也修行過的人才會有運氣碰到妳這樣的小姐，真的，讀了幾遍妳的這封信，我料定妳比我更善於處理感情問題。這也許是妳，是妳們的本能，但妳何必給我講妳老師的問題呢？這究竟是個失誤還是別有深意？
過幾天，我找幾篇過去寫的雜文給妳寄去，妳也許會看到另一個止戈。正像我至今還不是十分了解妳一樣，妳對我的了解也極有限，可能因為我比妳更少戒心暴露自己更多，妳對我的了解要超過我對妳的認識。
書讀得太多之後就想跑到山林裡休息，我大學畢業前差點發瘋，因為四年裡我差不多每兩三天讀完一本書，連假期也不離開學校，有一篇文字記錄了我那時企圖抖掉所有書冊而不能的痛苦，曰《異國他鄉》，完了我就恨透了大學，一天也不想呆，徒步往少林寺而去。這故事我給妳在北京的長安街上講過﹔後來，到我重新恢復腦力，往日的雄心又勃發起來，我得讀完所有人類的好書，在三十歲以前完成一個精密的哲學系統，然後像梭羅那樣到森林裡生活，不再跟文明打交道。
在我的計劃裡這叫做兩個階段的雲遊，沒有第一個階段的書林雲遊，第二個階段的山林雲遊就有可能不自信、不甘心。現在我已不再是二十歲大學剛畢業而是二十七歲在社會中工作過許多年的人了，反省起來，我其實真的是在按此計劃進行，而且確有可能在三十歲左右完成第一階段的任務，那時，設若我還沒死，我們或者真有可能一起走遍千山萬水。流浪，得有一幅好身體，我為此在大學的時候就開始長跑，而妳呢？
每當我們這樣想，就會忘掉許多其他因素﹔當妳工作的時間越長，妳就會發現生存能力的增長，心靈的牽掛也越來越多。
說真心話，任何人在我面前談藝術我都會打從心底覺得對方是在「班門弄斧」而不自知，至少，到目前為止，包括認識的一些以藝術為職業的朋友在內，我還沒有發現一個比我更忠誠者。
此點說來話長，我為此專門寫過一篇論文，過幾天郵去，是我跟一位寫小說朋友爭論的聯想﹔但願妳對藝術的感情不是附庸風雅。我見過太多這類的女人，聽她們說話時總是想起叔本華的《論女人》，叔說女人永遠也不會懂得什麼是藝術，她們心目中的藝術、哲學，全部文化活動都和化妝品是一類東西……親愛的，妳別生氣，我不是在說妳。
總夢見天下雪，妳跟我一起走，不斷跌倒，可是嘴仍然很硬……。
晚安，明天還得工作。
止戈 89.7.25凌晨三點四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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