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逼殺
01.
話分兩頭，且說霍蓉上陣對抗薛丁之時，一名年屆志學的少年正與另一名看似十來歲的小童趴扶在門生宿舍的瓦片上，由於屋簷前後凹下，中間突起，是以兩人僅僅探出一顆頭，將身子蜷曲在一起，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場上的嚴肅模樣。
兩人身上衣衫和場上門生相去無多，只是小童穿起來略嫌寬敞，雙袖比實際臂長還要長上一個手掌，於是小童將自己的手用袖子包了起來，以防凍傷，雙手纂著瓦礫深怕失足滑落。
少年的道袍則是合身多了，只見他看得出神，面目嚴謹，寬眉大目，顴骨微寬，不笑之時卻有不怒自威的嚴肅氣息。
小童臉容和少年大相逕庭，只見他眉目清秀，一對大眼英氣勃勃，五官好生端正，皮膚白皙如雪，年紀雖小卻不難預測往日成年必然長得一表人才，玉樹臨風。
少年望得出神，小童卻一臉意興闌珊，對場上的肅殺氣氛視若無睹，不時瞥向少年，面有難色。
「哥，咱這樣……這樣子擅自出來，真的好麼？」小童蹙眉，不安說道：「爹說過，要咱們在房間裡不許出來的。」
「噓，別說話。」少年頭微側，視線卻仍停在戰場上，一隻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小童不要出聲。
「爹常將咱倆關著不放，這次好不容易有那機緣能夠透透氣，怎能放過？」少年細聲說道，小童思索了下，雖感不妥，又覺少年言之有理，於是又轉頭將視線回到場上。
只見一名少女與一名壯丁出陣，少女出手毫不留情，只是幾個照面，對方便敗下陣來，少年神色飛揚，高興不已。
「這一式雁過天山，這姊姊可使的真好！」
小童望向少年，神色忽幽，說道：「哥，其實我有件事，早就想說了。」
「嗯？怎麼？」少年聞言，轉頭看著小童。
「近來幾月這位姊姊不斷來找爹，你不覺得奇怪？」
「奇怪什麼？不過是來找爹說些事情。」少年笑了一聲，說道：「且這姊姊對咱很好，爹也似乎很喜歡她，常叫她來交咱倆武功。」
「……我總覺得，她……」小童蹙緊眉頭，少年突見郎嘯出陣，打斷小童的話，呼道：「孤行快看，是郎大哥！」
小童咦了一聲，順著少年視線望去，只見郎嘯提劍，對上敵方一名持槍的矮漢子。
只見郎嘯和對方說了幾句，矮漢子便緩緩舉起長槍，猛然甩向郎嘯！
雙方一來一往，不分上下，小童望得出神，少年也看得渾然忘我。
刷刷幾聲，郎嘯與矮漢子鬥得不分上下，一個起落，郎嘯如魅躍置矮漢子身後，舉劍劃去，矮漢子回身一槍，郎嘯硬擋，霎時鮮血汩汩流出。
「哇！」小童驚呼，少年一震，紛紛不由自主地緩緩抬高了身子。只見矮漢子再接再厲，緩緩爬起，小童與少年心中驟然一惴。
兩人見郎嘯強運真氣，對方長槍刺到，郎嘯長劍一橫，竟硬生生擋住了對方長槍。一見如此，兩人心都雙雙懸空一般，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猛然，對方槍身一顫，一股狂霸之氣穿透郎嘯身軀，郎嘯大吼，雙膝一軟，單跪在地。
「虎咬門……平海潮……勝……」
對方喘氣說道，小童與少年這一對兄弟倆卻心懸郎嘯，一股衝動亟欲奔他身旁將他救走，可惜他們不能。
這小童與少年自然就是雁放的長孫跟次孫──雁任行、雁孤行。自幼兩兄弟被視為掌中之玉，很受雁放愛憐。絲毫無人敢對孤任兩人無禮，每當雁放有要事在身不能教授，便喚郎嘯過來指導兩兄弟劍法。是以郎嘯與兩人雖無血緣，卻是僅次於自家爺爺的親暱存在。至於雁段雖是兩人之父，卻對兩人漠不關心，任他兩自生自滅，不加關心。因此兩人俱視郎嘯如兄，感情奇好無比，亦師亦友，教學相長。
故此刻見到郎嘯如此狼狽，孤任兩人才會這般激動。
只見赫連晴顰起柳眉，驀然回首，忙令方才出陣的那名女子將郎嘯抬了進房，幾名同門舉步奔出，一齊將郎嘯抬走。
「哥！快點下去看郎大哥！」雁孤行呼道，雁任行頷首，兩人雙雙爬到屋緣跳下，足尖點地。
「等等。」雁任行拉住弟弟的小手，見眾門人將郎嘯抬進了門生宿舍裡，護著雁孤行的身子，探了半邊臉出去望了望，只見眾人仍然凝神於戰場上，並無人觀照這裡，這才牽著雁孤行往郎嘯的房舍後方跑去。
兩人身影有如飛箭，幾個腳步便到了郎嘯房舍，然後屈膝躲在後門。
當雁任行正要緩緩推開木門偷看裡頭情況時，卻驚聞幾聲悶哼，雁孤行一震，腦筋靈活，閃身站起來用食指快速鑽破紙窗，大眼望去，餘光一閃，幾名身影倏然倒地，正是方才相助郎嘯回房的幾名雁家子弟。
雁任行將木門打開一個小縫，只見門生盡皆倒地，唯一還站著的人，卻是第一場出陣奪勝的少女！
少女背對著任孤兩人，兄弟倆自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見他手上反握著一柄銀刃，格格的笑著。
他們清楚地看見了，少女手上那柄銀刃，已染上了鮮豔的紅。她將銀刃默默地抵在郎嘯頸項之上，雙肩顫動，仍在格格陰笑。
眼見郎嘯陷入危機，雁孤兩人再也無法忍耐，紛紛發了一聲喊，雁任行更是赫然將木門推開，一腳跨入郎嘯房舍。
02.
「妳住手！」
雁任行喊道，疾步奔向少女，正是霍蓉。
霍蓉嬌軀一震，回首一探竟驚見孤任兩人越過倒地屍首而來，當下更是將銀刃緊貼郎嘯喉間，使之流出一絲鮮血。
霍蓉東窗事發，花容失色。卻見來人只是大少爺與二少爺兩名小孩，便冷靜下來假笑道：「大少爺與二少爺不在紫霞堂內待著，卻來這裡作甚？」
「什麼來這裡作甚！要是我倆沒來，你豈不是將郎大哥給殺了！」雁孤行激動不已，他本已對霍蓉沒甚麼好感，此時見她拔劍相向，更是氣憤難平。
郎嘯躺在床上微微睜開眼睛，嘴角尚殘存著半乾的血液，緩緩道：「原來……霍師妹……妳就是……」
「閉嘴！」霍蓉嫌惡地大喝，惡狠狠地盯著雁任行與雁孤行，說道：「好好的少爺不做卻來這裡淌這渾水，壞老娘好事，今日便在這裡收拾你們，以除後患！」
說罷便放下銀刃，自腰間抽出長劍，破空刺向手無寸鐵的雁孤行！
「哇啊！」
雁孤行大叫一聲，往後連退好幾步拌到屍體踉蹌跌倒，霍蓉冷笑，一腳踩在雁孤行下腹，長劍直挑，意欲廢掉雁孤行一雙眼睛！
雁任行見弟弟命懸一線，心中一緊，俯身急抽倒地屍首遺留的長劍，刷一聲長劍出鞘，斜砍霍蓉長劍！
一聲錚鳴響過，霍蓉長劍一偏，只有將雁孤行的右臉給劃了一道血痕。柳眉一蹙，怒容展現，霍蓉嬌喝一聲，長劍轉而揮向雁任行的腰間！
雁孤行嚇得臉色蒼白，呼道：「哥！」
雁任行咬牙，往後一退，卻仍然讓霍蓉給砍裂了衣服，霎時衣屑飄飛，當真是九死一生。
霍蓉連續兩招未果，怒火熾烈，正要在度出招時，一聲清嘯震天撼地，呼得整座雷山抖動，好不嚇人！
「爺爺！」孤任兩人異口同聲，眼神雙雙發亮，彷彿希望降臨。
霍蓉事跡敗露，滅口未遂，此刻雁放又趕回雷山，情況越發不利，因而生起逃脫之念，她當機立斷，馬上放下孤任兩人，直奔房舍後門！
雁孤行與雁任行對望一眼，默契頓生。只見雁孤行一個轉身，雙手纂住霍蓉左腳；雁任行大步飛奔，一腳將踢向後門，使其關起。
持劍瞪視慌張愕然的霍蓉，雁任行長劍顫動，銀光凜凜。
「讓開，否則我殺了你！」霍蓉目眥欲裂，左腳一抖，卻踢不開雁孤行。
雁任行年方十五，血氣正盛，又得雁放親傳武功，怎有懼退理由？只見雁任行自信滿滿，擺起劍式，喝道：「有種你便試試！」
「你還真以為你天下無敵！」霍蓉喝斥，動上真火，玉掌一掀，朝雁任行面門凌空一拍，霎時一股真氣竄出，直逼雁任行面門。
雁任行見狀登時跟著出掌，硬撼霍蓉掌氣，眼角卻瞥見霍蓉掌劍齊動，出掌同時長劍跟著刺向雁孤行手腕！
「孤行！快放手！」雁任行大喊，這時掌氣剛好來到，雁任行悶哼一聲，連連後退，直到背脊頂到了牆上為止。
雁孤行看霍蓉痛下殺手，只道自己退無可退，雙眸一閉，放開雙手，滾到一邊去。
霍蓉一聲怒哼，不再理會孤任兩人，收劍入鞘，打開後門，此刻雁任行卻硬是提氣挺身，一劍刺出，正是家傳「十三迅雁劍」中的「飛山掠海」！
這一劍刺得恰到好處，如驚風，若閃雷，直往霍蓉胸口而去！
雁任行目光銳利，好似要噴出火來。
──雖然她待我不錯，但殺了同門，又動念想傷孤行，我絕不能讓他走！
霍蓉大驚，翩然一閃，終於避開。而長劍挾著烈風，吹得她如瀑的長髮好似魔女一般，飛揚亂舞。
「雁任行！你沒事逼老娘發怒！這是你自找的！」霍蓉怒極，長劍又出，寒光點點，忽上忽下，難以捉摸。正是「十三迅雁劍」中的「疾如滾雷」、「雁銜澄瀾」、「雁過天山」三式聯合齊動！
雁任行眼看自己絕無可能一一擋下，便豁命而行，不展守勢，長劍抖動，採大開大闔之勢，「大雁六劍」如暴風驟雨不迭遞出，劈、砍、刺、劃、挑，無一式守招，無一招護身，意欲玉石俱焚，定要霍蓉不死也傷！
霍蓉見雁任行使「大雁六劍」，正是自己招式剋星，連忙收勢，電光石火閃過幾招後忽然矮身，右腳一掃，勾住雁任行左足，用力一扯。雁任行驚呼一聲，仰頭倒下！
雁任行倒下同時，霍蓉也不再逗留，如迅風一般竄出後門！
雁孤行見哥哥倒下，心中一緊，速速爬起跑到雁任行身邊。
「哥！沒事罷！」雁孤行驚慌不已，一邊將雁任行扶起。
「我沒事……」雁任行搖搖頭，緩緩爬起。
就在此時，卻突聞外頭一陣喃喃聲，以及眾門生不堪痛苦的呻吟。
此聲低迷，有若咒語，瞬間綑住兩人的心，微繞不去。
「這是……什麼……」雁孤行連連作嘔，俯下了身子。
「孤行！」雁任行雖感不適，卻並未感到強烈排斥現象，方才雖跌了一跤，卻不礙事。他反過來扶著弟弟的身子，看他模樣猙獰，一時之間心裡徬徨無措。
「任行……過來……」
雁任行聞言抬起頭來，舉目一望，卻是重傷的郎嘯。
「快帶孤行過來……此乃……魔教佛懺經……」
郎嘯吃力說道，忽然翻過身子，自床底下抽出一個檜木盒子，郎嘯顫抖著手將其打開，從裡頭拿出一個透明的瓶子，裡頭僅剩下兩枚紫色藥丸。
「你們倆將它吃下，他是能抵抗魔教一切巫術……剩下的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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