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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或您的父母如果是台灣人，翻一翻、問一問，看一看當時的書信、日記、手札、帳冊、相片、回憶錄、剪報……，甚或當時的報紙、雜誌、書籍，是怎樣的心情、怎樣度過那段日子的。」（陳錦昌，《蔣中正遷台記》扉頁文字，新店：向陽文化，2005年12月，初版）在家裡附近的圖書館書架上翻到這本書，扉頁的一小段文字吸引了我，興起了寫這篇小文的念頭。

 

這幾年陪伴媽回診，或者一起出去吃飯、搭捷運四處走走逛逛的過程中，媽總是喜歡說起一些過往的回憶，不管是她看顧兩隻牛的童年，或者是阿公喜歡艋舺歡場賺食查某，要不就是大阿姨、大舅、二舅一些幫忙阿嬤持家的故事。我以前經常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反正媽也是說到哪裡算哪裡，而且重覆性很高，少說已經聽她提過幾十遍了吧！不過最近我突發奇想，將這些片段、零碎的故事拼湊在一塊，發現它們彼此之間，互有關聯，而且倘若從庶民社會史的角度觀之，也算是1940年代、1950年代的某個台灣民眾生活縮影，將其記錄下來，應該也能更瞭解自己的家族歷史故事。

 

其實這應該算是媽的養母這邊的家族故事，但是因為從小到大，我們家的小孩就和媽養母這邊的姨舅親戚較為熟絡，和媽生母那邊就比較生疏，所以感覺上這份記錄就是自己的家族故事。

 

媽常說她小時候在家裡，所負責的工作就是看管兩隻牛，但我們家並不務農，這兩隻牛的主要工作是拉牛車，載運貨物，阿公就是從事這種小規模貨暢其流的零工，有僱主需要人力和牛車，將貨物從甲地送往乙地，阿公就有事頭可做，平常沒事，則是將兩隻牛，交由我媽看管。媽說她經常得到附近去偷割草，挑回來給牛吃。

 

後來，家裡頭請土水師傅以磚、石蓋了一間牛舍，專門飼養、照顧牛隻；而這間牛舍後來再經過改裝整修，成了可以住人的屋舍，一個偌大的屋舍，再切分成四、五戶人家，我小時候就生活在其中一戶；再經過二、三十年的歲月流轉，人來人往，現在則分成兩戶，媽仍住在其中一戶。這就是我經常說的艋舺老家。

 

小小曲折的幾條巷弄，在全盛時期，少說有三、四百戶人家住在這邊，那種和鄰居小孩一起玩耍、穿巷過弄的記憶場景，至今仍然歷歷在目；只是如今這條巷子似乎也早已聽說被排到都更的計劃之中，許多屋舍早已人去樓空，而建商也早已用鐵板隔起一塊塊他們收購的地皮，大概還有幾十戶的人家住在這裡，一時之間，應該還不會那麼快地被都更，被建商改建為住宅大廈。可以感受得到這裡的人口老化程度，許多鄰居阿桑、歐吉桑，都已經是白髮蒼蒼，他們的小孩多半已經成家立業，搬出去住，只偶爾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會再帶著自己的小孩，回到這雖不起眼、卻永遠是自己的家鄉，來探望老父老母。

 

再回到媽和兩隻牛。

 

因為要看管牛和割草的緣故，所以艋舺（北萬華）和加蚋（南萬華）地區，媽都經常在此間走動，她說以前這附近都是竹林，有時候會順著竹林裡的石子路（現今的東園街），走到現在的華中橋頭、中央市場附近的廣照宮（直到現在，我的太歲都是在這裡安的），去看歌仔戲演出。

 

說到阿公，我對他幾乎完全沒有印象，媽對他的評價則是：像個浮浪貢，沒什麼定性，手上若有點閒錢，立刻拿去揮霍，但阿公不賭，而是全往賺食查某那裡去；只要有賺頭的事頭，就會去做，連死人的棺材都抬過；阿公也曾賣過一陣子的蕃薯湯，一大早三、四點就起床準備，將煮好的蕃薯湯，裝到鐵桶裡頭，再用繩子和竹桿擔起來，從雙園街出發，沿著鐵支路（現今的艋舺大道），途經《中國時報》，擔到龍山寺口去賣；後來竟然擔到繩子斷掉，他也就沒再賣蕃薯湯了，夠離譜也夠沒定性了。

 

在外頭東奔西跑，做事情有一搭沒一搭的過程當中，當然也結識了一些五湖四海的朋友，而阿公在外頭有女人這件事，竟然就是透過替我們家蓋牛舍的土水師傅們閒聊中，傳到阿嬤耳中的，沒想到阿公的拈花惹草行徑，在土水師傅們之間，早已不是秘密。阿嬤立刻殺到那女人的住處（營業處？）去抓姦，沒想到早有人向阿公通風報信，從女人住處的後門逃溜了，賺食查某還嗆阿嬤：要她離開阿公，可以，很簡單，不需要太多，只要幾萬元即可。阿嬤聽了之後，差點沒氣炸！

 

阿公離譜的行徑還不只這一樁。

 

爸娶媽，給家裡的一萬元聘金，阿公竟從中抽一千元，立刻到龍山寺口，去撒給煙花女子，又讓他裝了一次闊。有一次，阿公在外頭欠了債，債主討上門來，阿公避不見面，這時大阿姨跳出來，將一些嫁妝、金首飾，拿去當舖典當，買了牛車，叫二舅牽去給阿公抵債。到了晚年，阿公的身體都不太健康，也不太能走動了，他還會叫二舅到華西街的指名攤位買東西回來給他吃，二舅雖然找不到，而買了替代的食品，但仍可見阿公對該地區瞭若指掌；二舅和大舅對待阿公的方式不太一樣，大舅會給阿公一些零花錢，但二舅不會給，而是將吃的、用的都買好備妥給阿公，不想讓他有閒錢，又去找查某搞怪。

 

看來，阿公似乎是個令人頭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浮浪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