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我十八歲那年的一件舊事。
十八歲時,我參加國文科資優保送甄試。在那裡,二十個中文系系主任非常難得的聚在一起,各自介紹他們的中文系與別人有什麼不同。在參加營隊之前,我還曾信誓旦旦地說我不填帶著「師」字的學校;然而,當年的鄭靖時主任的一句話打動了我:
「我們彰師大國文系,是國內中文系裡,唯一以詩學為號召的中文系!」
愛詩的我,被這句話打動了。
當然還有別的考量因素;不過化繁為簡地說,我因此在很前面的志願,填下了「彰化師大國文系」。排在彰師國文後面的志願,有政大、清大、台灣師大……
大學四年,我就到了以詩學為號召的彰師國文,去實踐我的夢想。
自然不是那麼愉快的,許許多多的因素,使得四年的大學生涯,有一半的時間處於惆悵怨懟的狀態。然而對詩的夢想,未嘗有一朝放棄。我夢想著能創立詩社,能看到蓬勃的詩風。系上雖有詩人老師、也開設了各種古典詩現代詩的課程、每年也有詩學會議,更聽說有一批沒整理的詩的史料囤放在某處。然而系上詩的創作,並沒有蔚為風氣。可以說,天時地利咸備,獨缺人和。
大三那年,一切都朝美好愉快在前進。這一年,有了第一屆的新詩朗誦;辛苦的朗誦過後,我們終於成立詩社。取名「地下水」,有許多含意。其中一個,是「因為它是地下社團」。也許哪天正式成立,登記有案了,便可以改名叫「地上水詩社」。
然而成立詩社,究竟要做什麼呢?我們缺乏一個讓我們明確經營下去的目標。大家都是朗誦出身的,詩社似乎定位在「朗誦詩、讀詩、學習詩的創作」上;和一般大學詩社以創作為主,顯然很不相同。也因為長期缺乏社團的活動,詩社算不算存在,也沒人知道。儘管到了每學年的上學期,總是有一批舊人招募新人來參加新詩朗誦,但他們似乎不叫地下水詩社。
我在這個社團的身分是顧問,遠遠地看著學弟妹的顧問。非常可惜地,後來詩社的活動,和我的創作沒有太多關係。我曾經為詩社寫過兩首詩,一首〈地下水〉,寫在招募社員的海報上;一首〈鋸木〉,是辦詩刊要用的稿件。除此之外,詩的創作好像一直都是個人的事。詩刊最後無疾而終。大家出書的夢,沒能實現。
二十一歲的某個星期三,我在《昭明文選》上課前的十分鐘,一邊吃游喚老師送大家的茶葉蛋,一邊聽老師講:「其實,可以用網路寫詩,不一定要辦詩社。」我一愣。當時彰師沒有宿網,是個網路沙漠。辦詩社,是我大學的夢想之一。難道,詩社的型式,已經由網路取代了嗎?
二十三歲那年,我在台北實習。看著唐山書局常有台大、政大、東華及其他學校的學生詩作合集,非常羨慕。雖然那個時候我已出了個人詩集,然而每次看到別的學校出合集,便有一種痛感。彷彿提醒了我:你有個夢在大學時代沒有實現。那年詩人節,在豐原遇到渡也老師。老師說:「其實你們幾個系上的學長姊學弟妹,可以合出一本詩集。」我又一愣。後來時光蹉跎,人復怠惰,召集舊日寫詩的學長姐學弟妹合出詩集這檔子事,就這樣又放了幾年。我本來想,如果我們以出身彰師國文的詩人為名目合出一本詩集,在詩壇引起注意,那麼,或許可以提供系上學弟妹一件用以說嘴的談資,有助於消怨氣、固脾胃,增加聊天的情趣跟民族自信心;彰師國文之所以是國內唯一以詩學為號召的中文系,也多了一個理由。
我沒料到我們一直沒有去實現的夢,學弟妹幫我們實現了。維敏第一次跟我提出書的構想時,我頗驚訝於系上學弟妹的創作熱情與積極態度,倒有些惋惜沒能晚生幾歲了。讀學弟妹的詩,我不斷地回憶幾年前的我,也曾走過這樣的日子:實驗句子在脫離散文規則後的種種可能、自由地馳騁、脫韁地奔跑、美化生活中乾癟枯澀的一切好讓它們活起來……。過了幾年,回顧過去,多多少少發現自己揚棄了一些成長過程中必經的東西,某些舊日會寫的詩句今天看著也開始覺得赧然。我不知道未來學弟妹的詩會成長為什麼面貌、再寫個幾年會得出什麼樣的心得、對詩的想法是否如同舊日或者又有新的發現……。身為彰師國文的學長以及一個比較早寫詩的人,我對學弟妹既感到欣喜,也感到期待。
很少詢問學弟妹是不是有詩社活動。曾經聽說書培辦過「黑水晶詩社」,但我對它不甚瞭解。據說,也是一個隨風飄散的詩社,也是一群和我有一樣夢想的學弟妹。想來,我們的夢想都不容易留存。不過今天看著維敏寄給我的詩稿,知道學弟妹常常出沒於文學網站上,我不禁想起游喚老師跟渡也老師給我的那兩愣:網路詩已經取代詩社了,系上的學生詩人要出書了。也許現在,正是彰師國文創系以來,新詩寫作風氣最蓬勃的時候;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可謂到齊了。
在這樣可愛的時刻,我要說「恭喜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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