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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4-29 21:45:04| 人氣57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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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不清楚那個鬼屋是否真的存在,只是故事就是這樣散佈在竹仔坑所有小孩的口耳間,有的版本還加油添醋、繪聲繪影,足以讓人汗毛直豎三天。比如有某貪吃小孩路過那片龍眼林,被結實纍纍、蜜香撲鼻的龍眼惹得流口水,餓鬼般頭昏忘了駭人的傳聞,猛猛剝了幾十顆吞掉,沒多久就肚痛難耐,躲進龍眼林裡大便。好死不死,他大便的地方正在鬼屋附近,當他大完一陣舒坦時,才發現沒有衛生紙;他動腦筋動到龍眼葉子上,於是摘下幾片看起來乾淨的要抹屁股,突然,有個老邁的聲音夾著陰風從背後傳來:「猴囝仔,找沒衛生紙喔!這幾張借你啦!」貪吃小孩想也沒多想,有禮貌地說聲謝謝便接過來擦屁股;擦完一次後要摺過來再擦時,這才發現手上拿著的不是衛生紙……
「而是冥紙吧!」女友小梅打著呵欠接口,「真沒創意,早就聽過好幾則類似的了,像那有名的日本廁所鬼娃娃花子……」「是妳自己說要聽真實又刺激的晚安故事,怎麼我還沒說完妳就打斷了?」 「哦!那不然結局不一樣嗎?」「嗯……的確是冥紙,那個貪吃小孩回家後連拉肚子拉了一個禮拜,家人送醫求神都沒止不住莫名其妙的腹瀉。最後聽老人說是煞到魔神仔,扶小孩到龍眼林邊親自燒香跪拜道歉,就真的好了。從此之後,沒有人敢再碰那片龍眼林,那些龍眼於是多到讓樹枝老是低著頭像吊死鬼……」我喃喃說完這個當年從阿建口中聽來,讓我後來整整三年碰也不碰龍眼的靈異傳說。本來預期會聽到驚叫聲或撒嬌地說我怕,正好可以壯膽充英雄的我不免失望了,原想營造的恐怖氣氛被小梅的冷言冷語吹得蕩然無存,「就是這樣?」小梅哪裡傳來沙沙聲,大概又是無聊地用手指捲起了電話線。
當然不止,我回想起了關於竹仔坑旁那片龍眼林的一切。
竹仔坑本來是一大片竹竿高聳,青葉茂茂張著的竹林地。小學時附近所有小孩都在這裡玩捉迷藏、一二三木頭人;或抽根竹枝當劍對打,還要在竹劍上串好幾片竹葉,幻想自己是劍氣一刺,能穿過飄落竹葉的無敵俠客。這裡頭有竹筍可以拔著玩,蚱蜢螳螂翻一翻就看得到,鳥啼蟲鳴小孩叫,生氣勃勃。但是,才隔一條手臂長小路的龍眼林卻十足暗沈。低矮的龍眼樹,雜草藤蔓亂長,白天時還會有蜜蜂飛進飛出,傍晚一到,連兇惡的黑狗來富都不敢在小路邊撒尿。我總以為那裡是宇宙黑洞,聚集了不可知的神秘,時間光線聲音通通如吸塵器般被吸吞進去,迴旋,然後倒出一個個妖魔精怪異形,奪魂攝魄、拐人吸血;不得已非經過那條路時,我都是先吸口氣憋住,撒腿快跑,直衝到大路上才呼出,氣喘得心快跳出來。因為我還聽說裡邊有僵屍,最愛小孩的嫩肉鮮血,為了怕我的氣味被聞到,只好用電影中學來暫時停止呼吸的秘法。
鬼話連篇的班上男生頭頭阿建老笑我:「膽小鬼!沒卵葩……」我就氣極臉紅:「你才沒卵葩咧!」「哦!面紅擱親像張俊欽那樣水……」沒等他講完我立刻揮拳,跟阿建扭打在一起。
我最恨他把我跟張俊欽歸為同一類——那種唇紅齒白、瘦小害羞,老是跟女生膩在一起玩扮家家酒,而被阿建那票兄弟排擠作弄的小男生。我一想到他聽阿建講鬼故事,就渾身發抖摀緊耳朵,一副嚇得快尿濕褲子的窩囊相,就對他更加輕蔑與厭惡。
實際上張俊欽是個不錯的同學。有一次服裝儀容檢查,早上睡過頭而根本忘了這件事的我,才發現手帕昨晚跟著運動褲下水去洗,衛生紙早就用完;檢查前我趕快去跟阿建借,阿建只顧忙著啃短指甲說:「我嘜沒啦……」隔壁恰北北的小三八風紀林淑芬,聽到阿建說話馬上瞪過來:「哦!七號陳志建講台語,我要登記起來。」阿建只敢怒不敢言。小三八很得老師寵愛,超級愛打小報告的「抓耙子」,很是護著張俊欽,吃過幾次暗虧的阿建,在她面前如被拔光翎毛的小鬥雞。阿建放學後常常在學校圍牆外亂寫「林淑芬愛張俊欽」來報復,不但畫一個愛心框住,還加上SwS的英文,阿建說那個就是林淑芬沒穿衣服的騷樣。我那時並不想被罰站,情急心慌下找抹布充當手帕,很是忐忑不安;還記得我這排負責檢查的張俊欽,看了看我那條又破又髒的爛抹布,居然就幫我放水過關,那真是我小學生涯中最感受到同學愛的一次。這點恩惠我的確記住了,不過我的回報卻是當阿建他們抓著張俊欽玩「阿魯巴」時,在旁邊鼓譟起鬨;每每聽到張俊欽淒厲大喊「不要」,我的小雞巴也虯縮著,彷彿感應到撞樹的疼痛與恥辱。但若表現出同情的態度,那麼下一個被「阿魯巴」的就是自己;我很早就學會要西瓜偎大邊,必須站在強勢而人多的那一邊。於是我努力去感染阿建他們對張俊欽的憤恨,就跟著沒有原因的討厭他了。

阿建腦裡會蹦出整張俊欽的特別計畫,也是在那次講鬼故事之後。
那是在萬安防空演習時,我們被安排躲到學校的地下室裡。關閉不知多久的地下室昏昏暗暗,充滿積塵霉味,還涼颼颼的。阿建一踏去就興奮地故意裝鬼叫嗚嗚嗚……要不是老師在場,有些女生真要驚叫起來。等老師們都湊在一起聊天的監視空檔,班上便嗡嗡訇訇著,到處是低聲交談,我們這群自然地以阿建為中心圍坐著,聽他學電台說書人吳樂天。阿建口裡噹噹一段旋律然後說:「各位聽眾朋友大家好,今天要講龍眼林鬼話第四回,由我陳志建主講……你們知道那片龍眼林是怎麼來的嗎?」「不就是竹仔坑外面何家古厝裡的那個何老猴伊阿爸種的嗎?」記得好像是叫什麼李明泰的同學回答。「沒錯,但是你們知道為什麼那個何老猴伊阿爸要種那片龍眼林嗎?為什麼那裡陰氣很重嗎?」阿建故意把語氣拉長,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吐出來敲大家懵懂的腦袋。我們沒有曾當過乩童的阿公,自然並不清楚這些傳說的來源,只看過尖嘴猴腮的何老猴,跟那間在竹林外不遠,有兇惡愛吠的黑狗來富看門口,破舊的大三合院。
反正聽阿建說,始作俑者就是何老猴的爸爸,就簡稱何猴爺吧!以前何家富甲一方,除了那片貧瘠的竹林地是公有的以外,我們這裡的地幾乎都是何家的。何猴爺十幾歲時到日本去留學,畢業後偷偷夾帶了一個日本藝妓跟私生子回來。何猴爺的阿爸很傳統,絕對容不下當藝妓的兒子細姨;於是何猴爺將細姨先藏到祖厝附近的空宅裡。為了日本細姨懷孕害喜,只愛吃她從沒吃過的水果龍眼,疼老婆的何猴爺就在屋旁種了很多龍眼樹,一方面可隨摘隨吃頗方便,一方面能有樹林避人耳目。小孩還沒生下來,形跡卻曝了光;何猴爺的元配趁何猴爺北上談生意,帶一群家丁對細姨來頓威嚇,細姨因此受驚流產,還生了場大病。何猴爺還沒回來細姨便瘋了,每天披頭散髮地抱著和服娃娃,在龍眼林裡四處假裝躲人;何猴爺知道後忍住傷心,派人抓住了神出鬼沒的細姨,又找了個歐巴桑在空宅裡照顧她。但來陪她的歐巴桑老覺龍眼林裡有不乾淨的東西,常在半夜作惡夢嚇醒,白天便魂不守舍。一天上午,當歐巴桑正打瞌睡補眠時,細姨自己爬到龍眼樹上,拿著絲質和服腰帶,勒住脖子跳下吊死,晴天娃娃般掛在盛開的龍眼花下晃呀晃。此後何家的運勢越來越衰落,先是大片家產因生意失敗快變賣光,然後家人不是得移居他處不然就莫名其妙地死。空宅成了鬼屋,龍眼林也更像一只陰森的籠子,光走進去就會怪事纏身,任誰也沒膽去剷平。阿建聽他阿公說,要不是何老猴住在祖厝有祖先保庇,又有黑狗顧門口,早就被鬼捉走了。
「再告訴你們一個最恐怖的……」阿建突然壓低音量,把大家的耳朵撐得更大,「何猴爺在細姨死了之後就變得很愛喝酒。有一天晚上邊喝酒邊在家裡發酒瘋,全家人沒人理他,他就一個人衝出去逛街。他酒醒後才發現自己倒在龍眼林裡,幸好有點月光照進來,他想站起來走出去卻軟腳了。就在這個時候,一隻冷冰冰的手摸到他的脖子上……」阿建停下來吞了吞口水,我覺得雞皮疙瘩開始一粒粒跑出來。「然後,他覺得越來越冷,越來越冰……嘩!」 阿建猛地面露猙獰大聲一吼,嚇得附近女生們尖叫聲四起,我抖得像飛走小魂一條,旁邊居然還有哭聲冒出來。阿建神氣活現地哈哈大笑,林淑芬大罵阿建:「你太過份了,故意這樣嚇張俊欽!」我才發現張俊欽正吸著鼻子啜泣。原來剛剛阿建講故事時趁著張俊欽不注意,把手搭在前面的張俊欽脖子上,配合故事情節把他給嚇哭了。「哼!沒卵葩的膽小鬼,我還沒講了咧……然後,有嘿嘿嘿的像那個日本細姨的聲音對他說:『阿那答轉來囉!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吶~~』何猴爺回頭看見吊死鬼舌頭長長,七孔流血,原本的軟腳竟僵硬到自己彈起來落跑。一跑回家門跌個倒頭哉,便只會流口水躺在床上了。我阿公去幫他收驚時,他大舌頭地講了一下午才講完這段遭遇,想拜託阿公解決那隻鬼。我阿公說他沒法度,鬼太厲害,而何猴爺的三魂七魄被收走了兩魂五魄,要一世人躺到沒氣為止……」
我當時心裡如有扇窗子被打開,風灌進來卻不冷的,像驚恐得對害怕麻木了,反而有點回暖,開始覺得鬼沒那麼恐怖。
演習結束後,阿建吃了老師一頓「竹筍炒肉絲」,並被剝奪在學校講鬼故事的權利,老師說那是怪力亂神、散播謠言。阿建因此改說髒話;我們不得不被迫聆聽,卻也好過被迫接收髒話的張俊欽。
「那個張俊欽就等著看恁爸怎麼收拾他。」那天放學後阿建惱怒地說。
接著阿建那夥人常在張俊欽四周轉來轉去,譏笑他「弱雞沒膽」,髒話粗口如影隨形。張俊欽總脹紅臉跑開,想息事寧人,以為他們很快就說膩了。哪知阿建興頭絲毫不減,髒話越說越多,連放暑假也不饒過;張俊欽終於忍耐不住狂叫咆哮:「誰說我是弱雞沒膽!誰說我沒種!」「那你證明給我看啊!敢就去龍眼林試膽。」
被怒氣沖昏頭的張俊欽,居然答應跟阿建兩個人約好要一起去龍眼林比膽量,時間還挑在農曆七月十五那一天半夜!說是這樣更刺激。當天早上阿建悄悄告訴我:「那個憨呆根本不知道我早就設計好,就等他被罵得受不了答應。嘻嘻,跟我比大膽實在真大膽,我已經叫阿雄他們準備好要裝鬼嚇他,等著看他哀爸叫母,沒用的蠢樣,一定很好笑。還少一個在外把風當證人的,你要不要來?」「你不怕鬼啊?」「怕什麼!我還想看鬼到底是長怎樣咧!」阿建叫我放心,他已經準備好一堆從他阿公那裡拿來的符仔、桃木劍,還有鬼最怕的黑狗血……
聽完後我同情起張俊欽,很想通風報信,叫他別掉入阿建的陷阱裡,但是我更怕被阿建他們知道。猶豫到那天傍晚,突然風大雨大,想出門時卻被家人阻攔,說是韋恩颱風掃進來了。到了半夜,颱風嚎嘯,窗戶乒乓響,我被吵醒後隱約看到外面樹枝劇烈搖晃,想著阿建跟張俊欽不知道有沒有去比膽量……

「到底有沒有啊?」小梅著急地問。「當然沒有,那是造成中部地區災情最嚴重的颱風耶。我記得整整兩天都不能出門,沒水沒電,我家門口那棵芭樂樹還被吹倒了。那片龍眼林幾乎倒光,我才發現原來那塊地不大……總之,暑假後我家就搬到北部,再也沒回去過。」「那鬼屋呢?」「不清楚,大概也被颱風吹倒或被樹壓垮了。」「原來又是騙我的鬼話,難怪比剛剛那個精彩。」「我沒騙妳,這都是真的……」
週末我馬上帶小梅南下,那裡變得讓我快認不出來。竹仔坑的竹林地成了熱鬧的菜市場,小路拓寬為四線道大馬路,何家的破三合院不見了。更讓我驚訝的是,一排四樓高店鋪佔據了原本龍眼林的位置。我們好奇地走進最中間的網咖店瞧瞧,櫃臺工讀生不清楚房子的歷史,光問我們要不要買時數。店裡一群小學生正又叫又笑地玩線上遊戲,「小朋友,你們有沒有聽過龍眼林的鬼故事?」「沒有!唉呀,你隨便亂走會被怪物偷襲啦!」小鬼們懶得理我,只顧按滑鼠;「哦!是天堂耶!」小梅高興地坐了下來。我則環顧這個光線明亮、嘈雜而人氣很旺的空間,無法相信在同一塊地上,曾有過叢生連篇鬼話的龍眼林……

台長: 江湖一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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