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流水帳 寫作，就是為了生命的重量不被輕輕抹去。讓過去和未來沉沉地存在，肩上和心裡感到它們的重量，甚至壓迫，甚至刺痛。現在才能存在。現在才能往來於過去和未來，成為夢想。(史鐵生《務虛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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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進鏡子裡的世界

 

 

　　他，懊惱地坐在石階。那天空，還是與往常一樣的蔚藍，並帶上一絲一絲的白色的雲彩。

 

　　所有進入眼簾的人事物，左與右都相反了，他看著一切，太高興地大笑了，縱使是裸體地狂奔大笑，都沒所謂，因為所有人都看不見他，這是進入這個世界絕倫無比的奇觀呀！可是，當日子一天一天地過，這根本就不是一件新奇的事情了，反而，那孤寂，令他特別難受。

 

　　懊惱的他，一直很後悔很後悔那好奇心，他常常想，如果他沒有偷了李教授研發的一瓶號稱能走進鏡子裡的藥水，更沒有喝。他，也許，現在就可好好地孝順父母，可好好地讀書，可好好地認識一位女朋友。現在的他，太想讀書，太想讓自己的父母見到自己，太想有一個正常的生活。

 

　　當初，一心只是為了走進鏡子裡一看究竟，誰不知，原來這藥水是一去沒回頭，也就是沒有研發成功。

 

　　他，走進鏡子裡，卻，走不回來。

 

　　他坐在石階，人們都看不見他，有時，有些人會坐在他的內面與他後面的牌坊合照，他不介意，甚至，奢望人們會傳來不經意的體溫，或是可以在某一刻發現到他。這個地帶，是小城最繁華的地方，旅客絡繹不絕，拍照、遊覽、談天、歡笑，這是一個熱鬧的地帶，從他走進這個世界之後，當新奇了一會而變得對一切冷淡之後，他每天、每夜、每時、每刻，都流連在此。他，從以往的喜歡安靜，變得現在的愛上熱鬧，愛上洶湧的人群。

 

　　他嘗試過無數的方法，試圖離開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撞過、穿過、衝過、跳過，也曾在鏡子的另一面大叫「李教授」，更加上一兩句粗言穢語，但，所有人總是察覺不到他的存在。而「李教授」，只在莫名其妙地驚嘆藥水不見了半瓶，以為是它自行蒸發還是逃之夭夭。

 

　　從鏡子的那邊，他得知家人們已到警局報案，神情哀傷的爸媽幾乎每天都到警局打聽消息，又托什麼什麼人在大陸各地找尋，更試過登報，他們的兒子，日復一日，夜復一夜，都沒有踏進家門一步。感覺從希望到憤怒到絕望到慢慢忘記，若干年後，都放棄了，家人們都以為，他，已經死去，一定是被殺後屍體也被滅了。他的墓，就在他祖母的旁邊。

 

　　他曾懷疑自己，是否已死。因為，他的狀態，跟死，太相似了。他，不需要食物與水，也不需要空氣，他的身體，沒有在時間及受傷或自殘下留下一丁點足印，就算是他的衣服，無數的日子過去，也沒有髒過一丁點，太不可思議了。

 

　　他曾聽說，死，死後，有一場審判，審判官會告訴受審者的罪孽，再判決其會做人做豬做動物還是植物。人家說這是一個輪迴的機制。不過，他沒有見過牛頭馬面的官兵，也沒有遇到一道光將他升上天，更沒有走到孟婆橋飲孟婆湯，什麼死後審判就更不要說。

 

　　面對著鏡子的對面，他看著，祖父母的死去，父母的死去，兄弟姐妹的死去，朋友的死去，兄弟姐妹與朋友的兒孫死去。一代接著一代，生生不息，最後，也是死去。直到，最後的，也死去。

 

　　死，有可能，是一種休息的狀態，接著，是一種重新設定再來的意義。

 

　　終於，這一天，一股力量，將所有屬於鏡的物質溶化。

 

　　他喜悅，他終於，可以死亡了。

 

　　可是，死亡還是拋棄了他，因為物質只是溶化，變成另一個形態。

 

　　他，還是在這裡，等待，卻不知等待什麼。

　　

 

 

二零一二年一月十日，澳門

 

 

 

圖片解說：

拍攝者　：我

拍攝時間：二零一一年十一月十七日

拍攝地點：英國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