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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學位論文時,我把清代女詞人顧太清的詩詞作品老老實實翻讀好幾十遍。然而現在最常浮上心頭的,竟是領她入門創作,但才氣明顯不及的,太清的丈夫,貝勒奕繪的詩句。
年輪越是轉動,脆弱如我們越是需要一些恆常如昔的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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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同學會一如之前幾次。
差不多就是那些人。畢業至今八年,辦了四次同學會,來來去去出席的人誤差不到三。(以前在班上就喜歡胡鬧在一塊,成績不是最頂尖的,但玩活動、出鬼點子、闖點讓人好氣又好笑的小禍事,就是我們這些人。)
我們一起回憶了很多蠢事。
筱媜說她以前被罰寫歷史考題時會自動配分,明明錯複選題但為了少寫一點,都挑單選題寫。這一說,大家簡直吵翻天:「我也是我也是!」還在薇薇的丈夫面前,學薇薇以前當衛生股長,站在垃圾桶前,插腰罵我們:「你們這些不守婦道的女生!連教室整潔都做不好還當什麼女生!」的樣子。
這當中,mama就坐我對面,但她講話很慢很溫吞,又貪看時尚雜誌,所以一整場同學會下來,我們都沒說甚麼話。
後來,我也忘了是什麼緣故,mama坐到我旁邊,慢慢講起她的心事。送我到車站的路上,mama一邊熟練地轉動方向盤,一邊繼續跟我說了很多不會在眾人面前說出來的瑣碎煩惱。
那時,我聽著,很希望前方的路可以無限延長。因為這樣的光景恍如我們一起騎車上下學的昨日,那樣悠緩而純粹──即使我們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面,即使我們早已褪下水兵領制服,我的膝上放的是粉紅格紋提包,mama赤著腳踩放油門煞車──今天,她穿了一雙細跟拖鞋。
但下車關上車門時,我覺得好安心。
2
夜色慢慢將整個領事館包圍。右方的西子灣,左方的高雄港,海上是漁火,岸上是夜燈。
T幾次問我,真的不在這裡喝個咖啡或水果茶嗎?我笑著堅定搖搖頭,下次吧。我們這幾天已經吃喝不少了。
「可是妳不是最愛這種「呷氣氛」的?」
「對。所以你放心,下次來我一定不會客氣。」
跟我要好的高一班級,不甘心我在改作文時得知太多他們的感情心事,幾次逮著機會就要套我話。問身高、問長相、問職業、問認識幾年。
L學長教他女友,學生這樣問妳時,妳一定要故弄玄虛,保持神秘感。而我沒有那麼矜持,多半看心情挑著回答。雖然學生會耍賴想知道更多,但基於一些專業訓練和緣由,簡答完後我總故意懶懶地告訴他們:唉呀,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是真的呀。因為最重要的從來不是這些東西呀。我總是在低頭翻開書頁,一邊透過麥克風說:「來,我們繼續看到下一句…」,一邊在心裡跟他們說。
除了處事的態度以及價值觀,我真正在意的,不過是這些年下來,T是否都記得牽著我的手走路,是不是依然忘記很多節日但記得我不經意說出的一些細節一些心願,是不是依然有什麼喜歡的吃食或小玩意兒,就要寶貝一樣藏起來等著見面時一起分享。
齊邦媛說,歲月就是價值。
從領事館離開,夜色已經完全籠罩。沿著蜿蜒的長階梯慢慢走下,前方就是闃黑的大海,T牽著我的手,我忽然想著:這是茫茫不定,還是平靜安心呢?
不過這一次,我很乖,雖然回程時走錯路,我也沒有哇哇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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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繪那兩句詩是這樣寫的:林際見燈火,心安知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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