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甄最喜歡考跟作文有關的題目。筆試時除了要你寫篇作文，還會考你：「請規劃一個學期、四篇的作文題目，並請說明命題題旨、原則、及用意。」或要你以某某為題，寫出二百字左右的引導寫作。口試時，委員們最喜歡問你，要如何提升學生的作文能力？
就像被訓練良好的動物一樣，我們已經從經驗中學得一些比較漂亮、或說比較規矩的回答方法。即使心裡不一定信服，或不一定想這樣做。
前陣子學姐的網路暱稱叫做：「陷入改週記、改作文的鬼打牆裡」。我看了完全是心有戚戚。以前當學生時，好愛寫作文，巴不得每週寫一篇。萬一輪到該寫作文的那一週，老師帶著課本走進教室，說：「作文還沒改完，我們下禮拜再寫。」眾生歡呼中，獨我心情陡然沉落。如今自己當了老師，一次收回一百二十本作文，幾乎每篇都能挑出五六個以上的錯字，每篇都得指正許多待加強處時──我終於了悟，換了位子怎能不換個腦袋？
然而，就為了我這樣喜歡作文，這樣堅持作文有它考試以外的重要意義，我決定在命題上下功夫。於是，這學期的第二篇作文，我一邊打聽其他老師都出什麼題目，一邊在高一的黑板上寫下：「學校沒有教的事」；在高二教室裡宣布，「本次作文題目是：『有一首歌像這樣』」。
我說，都是抒情的題目，都是很生活的題目。妹妹說，對，都是想偷窺學生心思的題目。
不不不。我不慌不忙，對著台下的高一學生說明：「這幾天，我們上了王安石的『遊褒禪山記』，裡頭講到萬物靜觀皆自得，在萬物中深思明察，往往能體悟治學處事的人生真理。所以，也請你們回想一下，你是否也曾經在學校以外，因為某個人、某件事、某個環境，而有所體會並得到成長…」再下一堂，我在高二的班上，「最近我們讀宋詞，提到詞其實最早是因應民生娛樂而生，是用語淺白而直抒情意，在市井間傳唱、在歌樓中輕揚的文學體裁。我說，其實宋詞一點都不難，它其實就像我們現在的流行歌一樣，是心情的闡發；所以，請你回想一下，是不是也曾經有過一首歌，你每次聽到都會想起一些什麼，請你在文章中適度裁入歌詞、裁入回憶…」
而我有一點點竊喜──他們總在看到題目時哀嚎，在我解釋完後臉上出現一種若有所思的欣喜。滑頭一點的學生，還會擺出一張老臉，「嗯，老師這題目不錯。有創意、有創意。」
為什麼出這樣的題目？也許看心情，我可以給你很多是理由、也不是理由的回答。但當這些漂浮的、笑鬧的、冠冕堂皇的話都散去，歲月便將知曉我的理由平凡一如最初──
我只是堅信，學作文的意義、讀國文、熟稔每一種詞彙的意義，都只為了能讓文字變成一個情緒的出口，快樂從這裡分流、悲傷從這裡出走。
我由衷的希望，如果他們平時不夠敏銳，很多感覺總是輕易地放它飛過去，透過作文的強制回想，我希望他們能找回一點點生活的線索；我由衷的希望，如果他們平時已經夠敏銳，很多感覺總是積壓在心頭無法準確向誰投遞，透過作文的強制書寫，我希望他們能發現文字是一條無礙的管道。
我不知道這樣的偏執如果勉強稱得上情意正確，是否相對來說則是遠離教學正確。就像學生也不會知道，這一切都很不專業，一切都只因為他們的國文老師如此迷信──
迷信文字。迷信作文的意義。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