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迄今，陸續參加幾場婚禮，五星級飯店、外燴辦桌、豪華的、極簡的，但從沒有一場婚禮像這樣，讓我像個孩子，理直氣壯卻又莫名其妙地，且歡喜且感傷。
ZJ是我國小三年級便認識的同學；更早之前，其實我們還同一間幼稚園。我們一路從同班到同座，國中時每天搭同一部交通車上下學，放學了到同一家補習班上課，到哪裡都坐在一起。即使後來我讀了高中她選擇護專，但放了假我們還是常見面。我去她家，就像往自家廚房走那樣尋常而自然。
更往後，她畢業開始在教學醫院工作，從被欺負的小護士一路到護理師，並回頭繼續學業；而我大學畢業、讀研究所，實習然後教書，一年幾乎見不到兩次面。每次從臺中返家，搭公車時經過她工作的醫院，我總要撥個電話給她，然後很無聊地只是要跟她說「嘿！我現在正經過妳工作的地方」。
總是這樣啊。我們的時間湊不到一塊兒，常常只能利用年假期間，一起喝個茶或吃頓飯。其實我已經不知道她的生活細節，她也沒有參與我那些瑣碎的喜怒哀樂，上一個新聞台，我只有一篇文章是寫她；但一年見那麼一次面，奇怪還是感覺彼此沒有裂面沒有斷層，我們還是彼此很信任很相依的朋友。
2006年新春第一個週末，ZJ結婚。婚禮前一晚，十度低溫中，我先送了一個小禮物給她。那時我們坐在ZJ家的客廳，悠緩地聊著，除了門口的八仙綵和客廳內兩幅喜幛，除了ZJ笑起來特別有種新嫁娘的喜氣，我還不能感覺婚禮的來臨。
隔天早上，不是伴娘也沒有計畫到男方喜宴場上的我，吃過早餐，還是忍不住跑到ZJ家，也不管人家正忙著我去了是不是會礙了手腳。我到的時候，才九點半多，ZJ已經大致梳妝完畢。我們幾個女生邊說笑邊商討著等一下如何刁難新郎，我問ZJ緊張嗎？ZJ說還好。我也覺得我沒有太特別的感覺，ZJ真的就要結婚了嗎？
後來ZJ的妹妹進來了，還帶著男友進來，說要我們都錄一段話給新郎。大家幾個女生推來讓去，最後我因為「國文老師」的身份被迫第一個發聲──
「嗯…」我看著鏡頭，說話對我來說向來不是難事，「嗯，今天是你們的大喜之日…」
我說，「我跟ZJ一路走來這麼多年…」然後喉嚨不知怎麼搞的，好像不是我的了，我驚詫地回頭看看ZJ──
我竟然就在自己毫無心理準備下哽咽了！
「啊！不要這樣哪！」ZJ大叫，眼睛馬上跟著泛淚。「妳不可以這樣啦！」
人家ZJ都還沒拜別父母，還沒正式上演催淚場面呢！我竟然先一步不捨了！我又糗又急，接過面紙擦了又擦。
而今天，ZJ歸寧。席開五十多桌。很熱鬧隆重的場面。宴席中我幾度起身拍照，新人到場、新人上台、新人敬酒，每一個重要的畫面總有多台相機同時對準美麗的新人，但幾乎每次鏡頭舉起，ZJ總是很快發現我的，然後定格，甜甜一笑。
我想，這大概就是相識十多年的心契吧。
宴席中，新娘同事就佔了五六桌，一群年輕護士光鮮亮麗活潑熱情，我坐在一旁，不起鬨也不捉著新娘拼命合照。但那樣安靜的距離卻讓我分外珍惜，因為這樣我其實更能把這美麗的時刻一點一滴慎重地放在心裡。話很少很少的時候，心最多最多。
我一邊吃著龍蝦一邊想起一些細節。前一天的婚禮，在一陣兵荒馬亂中，本來只是要觀看迎娶過程，只想看著新娘丟下扇子便要離開的、一身居家打扮的我，糊里糊塗就被ZJ的媽媽推上迎親禮車湊吉祥人數，「不行哪我根本沒有準備！」「沒關係妳就一起過去，也好先跟ZJ作伴呀！」
婚宴結束時，我隨著人群來到ZJ身後。新人手中除了一般的喜糖、香菸，還有婚紗公司提供的包裝討喜的小巧盒裝喜糖，大家見著了都要拿，ZJ妹妹幫著「補貨」時，竟跟轉身的ZJ同時脫口──「這一盒就給妳！」「留一盒給○○！」
回程時，我先上了親友團遊覽車。ZJ妹妹最後上來。但她一上來便是一疊聲的，「○○到了嗎？○○有沒有上車？」
呵，那是那時我在喜宴上，茫茫然地跟她說，我剛剛是搭禮車來的，待會兒婚宴結束妳要記得帶我一起走！
ZJ的歸寧宴，就在熱熱鬧鬧吃了十多道豐盛大菜的喜氣中結束了。離開時，妹妹頻問我怎麼沒有拿喜糖？我說不用啦，昨天拿過了。
「可是她是妳最好的朋友耶！當然要拿一下。」
「可是我剛剛拍完照聽到他們說：『糟糕喜糖好像不夠！』所以我想我不拿也沒關係。」
我回頭，看著繼續笑臉送客的新人，看著一場地喜氣的紫色圓桌，喜氣的氣球拱門──也許最美麗的時刻就這樣過去了，也許紅毯之後我們將有更多的承擔，但我非常非常相信，我們都將繼續穩健而篤定地踏向前方，在妳的路上、在我的路上。
2006/1/8
謹以這篇流水帳般的記錄，獻給Z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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