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病危的消息,還來不及告訴媽媽。
醫生宣告她腦死那天,我曾經猶豫著。最後畢竟選擇了逃避,因為,媽媽隔天就要出發,到加拿大去。
能拖就拖吧。我遲疑,不想太早面對她們之間的矛盾。
那種,生與養之間,對於我的拉鋸。
從小就知道,生家和養家算是世交,天真的心靈,總把阿姆當作一個特別的親戚,從來沒有意識到,她對於媽媽的可能威脅。
像是,一個廚房裏容不下兩個女人。而一個如我這般的女兒身上,也載不動兩個母親的佔有慾。
原本真的不理解,媽媽究竟要擔心些什麼。
在我的認知裏,阿姆和媽媽,不可能等量齊觀,更不可能成為競爭的對手。
說得誇張一點,成年之前,媽媽幾乎左右了我的味覺,以及生活。
從炒一鍋米粉開始,所有的步驟和作料,都驗證我是媽媽的女兒,傳承媽媽的味道。
我喜歡使用傳統市場裏微帶潤澤的炊粉為主調,配上蝦米、香菇、肉絲、紅蘿蔔、高麗菜,要加一點醬油、加一點糖。炒得溼溼的,起鍋前記得灑幾滴小磨香油。
用不慣乾燥過的新竹米粉。看不起許多小攤子,把配料和米粉隨便拌拌就要上場。
長大之後,我的炒米粉出現變奏,有時添加剉簽的南瓜,顏色澄黃,口感也更甜糯些。
但是,這無關阿姆。我甚至對於她是否曾經下廚為我作飯毫無印象。
儘管,據說我出生在大拜拜當天凌晨,大家為了請客而繁忙的時刻。
然而,媽媽真的在意。考上高中那年,伯父以阿姆的名義送來許多書當作獎勵,那本托爾斯泰的漂鳥集,竟硬生生被媽媽給攔了回去。
那讓她聯想到,是否有人暗示,終有一天,我應該像漂流的鳥兒萬里尋回自己的故居。
真是無聊。當時,我完全無法體會。媽媽為何如此偏執我和阿姆應該疏離,是基於愛,還是恐懼?
不過,這樣的教訓,確實令我深深烙記。
因而不想讓媽媽太早知道我又見到了阿姆,即使她已躺進加護病房裏。
震驚的是,幾天之後,在電視快報看到加拿大旅遊團出事的訊息。
我焦急地盯著螢幕,直到打出旅行社的名稱,立即打了電話向他們查證。
幸好不是。到加拿大賞雪的媽媽,跟的不是這個旅行社、那個團。
實在是個不稱職的女兒。我不禁暗暗責備自己,除了知道她出去玩,對於行程細節卻毫無興趣。
活該現在乾著急。
看到人家說這個季節的加拿大如何冰天雪地,如何旅遊不易,我的一顆心,隨著還沒有回台灣的媽媽,越來越懸在那裏。
無常的氣息,隨著遠方的空氣慢慢滲進我心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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