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之七《詠殤魂》─
夢中月，月溢勝火
「怎麼回事？有人接近一頁書？」夕易大驚之下，也顧不得一頁書要自己六個時辰內不得靠近的叮嚀，忙回身趕去一頁書身邊，深怕此時毫無防備的一頁書會遭人毒手！
豈料，夕易還未見著一頁書，人就已被一色海藍的天光摒拒在外，隨後便失去了知覺。
而當夕易醒來時，只見水色柔光如濛濛飛霜籠著一頁書，而從中走出的一頁書，輕靈得彷彿是遠天裡的浮雲！
「一頁書，汝身上的毒可解？」一股酸楚襲上夕易心頭：看得見，知道汝近在咫尺，可是汝，卻永遠是吾接近不了的！
「……嗯。」一頁書背對著夕易，盯著那輪古銅色的月，緩緩地點了頭！雖然不太記得多情花毒是怎麼解的，但一頁書很清楚地知道，毒發時那應是充斥自己全身的劇痛，卻全然被一種很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感覺所取代了！
呵～火似的月，竟也有些像汝的瞳！
活得久了，看得多了，有很多事情都能——或許也只能淡然處之吧。但是，為何獨對於汝……對汝……無法釋懷！
棕色的月光照在一望無際富含鐵質的窪地上，塵沙高高捲起之時，俯瞰便猶如一片火海；置身其中，方知地熱炙人，蒸騰得人神昏心迷！
入眼的紅……像極了每次戰役的最後，那留在自己身上的顏色！
「以暴制暴」，是吾。 「作風強硬」，是吾。 「玉石俱焚」，還是吾。
「想法激烈」，是吾。 「個性高傲」，是吾。 「邪心魔佛」，也還是吾。
唯獨汝……，真正看到了「梵天」，也瞭解「梵天」！
思緒不可思議地清明了起來，一頁書那一身修為自持、明心見性之氣，在狀似紅蓮煉獄的死陣裡，隱隱散著清輝！
幻界
「一頁書實在是太厲害了，連五假魔遁都能破！」
「是啊！聽說進去的人從來都沒有能活著回來的呢！」
「不只這樣，吾還聽說，那批邪魔歪道見一頁書有如此實力，都棄暗投明了呢！」
「哈！原來是嚇破了膽！難怪最近的武林特別平靜！一頁書果真當得起『百世經綸』的名號啊！」
「說得是！管他什麼魔不魔遁的，只要跟著一頁書就沒錯啦！」
「哼！」夕易冷眼覷著侃侃而談卻不知所云的人群，頗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自從大破「五假魔遁」後，每天都有人談論著一頁書，簡直把一頁書當成天神來崇拜！而夕易實在是受夠了這些自詡為正道人士的膚淺！
一頁書為他們做了什麼，他們何嘗真正明白？一頁書在這過程中所受的折磨，他們……別說是能瞭解了，就連一點點的體諒也不曾有過啊！在他們眼裡，就只看得到一時的結果！在一頁書縱入五假魔遁之前，可有人知曉魔遁是什麼嗎？而現在，每個人都把它當作是自家事一樣的來談論！成、敗、毀、譽就在議論紛紛間嗎？
「一頁書啊！汝這樣做值得嗎？汝可知道，汝所付出的，其實絕大部分就是為了這些根本不知所謂的人啊！」夕易低嘆著：唉！佛者的心哪！對汝而言，汝只看到眾生苦，所以就投入苦海來渡芸芸眾生吧？汝是無怨無悔，然，汝可知道，吾捨不得啊！
夕易遠離紛擾的人群尋著一頁書，很自然地來到他初次見到一頁書的絕崖頂上。「果然，是在這裡。」夕易望著一頁書獨立於天地間的身影，愴然之情由衷而生——這樣從不為己、悲苦自知的一頁書啊！
「風平浪靜的這幾天，汝總是站在這裡看海……而吹過汝心的風浪，可有止息的一天？」
＊ ＊ ＊
曾想，找一個看不到藍天白雲的地方……
結果，卻是在海天相映之處徘徊……
有天的地方，白雲悠悠；雲若化了水，亦落入大海蒼蒼……而……
海殤君……
吾不明白……這世上，怎麼會再也沒有誰，能頂著這個名字，回應吾的呼喚？
汝與吾，對奕——是的！世事如棋！
汝與吾，品茗——是啊！風塵情事揮不盡！
汝與吾，談笑——是呵！乾坤莫測……所以，汝以石光電火步此生？留下……吾，一人在此，觀‧世‧不‧笑……！
梵天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未留意有些什麼向自己靠近！
真的……只能到此？
吾，不曾想過汝會不在吾身邊……從來沒有問過汝：為什麼這樣願意為吾守候，也沒有問過汝是不是也有什麼煩惱吾可以分擔，始終都是汝，溫暖著吾一顆空寂的心……長久以來，一直是如此……
——樂於去找汝，因為吾知道汝通常都在。
「好友，叨擾了。」 「梵天何須客套呢？」
「海殤君，吾有要事相商。」 「好友但說無妨。」
「梵天有一事請教。」 「好說，海殤君定知無不言。」
汝啊！總陪著吾……在吾不知所措的時候……
——也樂於見汝來找吾，只是吾在的時候不多。
「好友，曇花不日即開，可有興致移駕共賞？」
是汝的筆跡。墨漬已乾多時，這會兒曇花應該已謝了吧？
「梵天，瓷瓶裡為雲山陳雪，收藏年餘，佐茶應別具風味。」
吾一身的疲累，化在藏有汝關懷的字句裡。
等吾多久？吾不知道。落葉封了瓷瓶，而瓶裡溫馨長留。
——偶爾，汝與吾也會在熟悉往返的小徑上相迎，迎上的，是汝如獲至寶的神情！
「笑什麼呢？好友？」吾不解。
「笑遇到汝啊！」汝羽扇翩翩。
「哦？」吾仍不解。
「可以少走很多路啊！」汝輕鬆地笑著。
「？」某種意念閃過，只是吾來不及釐清。
吾知道：除了對吾的寵愛和呵護外，汝的笑，一定還有其他一些什麼……
「下次，……吾會去找汝。」吾這樣說。
「好啊！」汝那樣答，漾著美麗的笑，沒有疑惑。
……吾從來不曾忘記，卻始終無法實現約定！……汝，也總似忘了的！
直到那天……汝在楓下等吾，楓葉與月華落在案上，吾才發現：在案旁，汝帶著睡意的神情，讓吾滿懷歉意！
汝卻揚起了笑，鬆著吾滿心的愧疚。
「因為梵天說要來找吾，而吾，在那一刻，聽見生命裡最動人的聲音！」
汝緊緊地擁吾入懷！天地裡只餘兩顆起伏契合的心！
「梵天……最心愛的汝，說要為吾做這件事，汝這樣為吾，吾永遠不會忘！」
汝輕輕地顫抖著，震撼直達吾心深處！
是的！只為汝！除了汝之外，梵天不曾想過要為誰做什麼事！
吾卻不知，那是最後一次見汝！
冷冷盞中茶，泠泠寒月光——汝，終是睡在火紅的楓下，……等吾。
……汝……還等吾嗎？
「一頁書！危險啊！」淬了毒的羽箭激射而出，夕易忙挺身護住此刻在他
眼中失魂落魄的一頁書，兩人雙雙跌入大海！
偷襲者見機不可失，乃蜂擁而上，手中強弩對著崖底那片汪洋猛發！
夕陽西沈，一頁書拖著身中數箭的夕易，在海的另一端浮了上來！
「夕易！」上岸的一頁書驚見夕易的傷口流著黑色的血液，顯然是毒已走遍
全身了！
「一頁書……汝……無恙否？」餘暉中，夕易看不清背光的一頁書的表情，
但從一頁書的聲音來判斷，一頁書應該是沒有受傷，而且，其喚著自己的語調，還有著那麼一點關切呵！
「汝怎樣了？吾馬上幫汝逼出毒血！」
「一頁書，別白費力氣，」夕易拉住一頁書的手道：「有件事，吾必須告訴
汝……」
「別說話，吾一定救汝！」一頁書看著目光漸趨渙散的夕易，心底著實發慌！
夕易給自己的感覺，實在是太像海殤君！尤其是現在——那一雙盛著落日殘照的眼眸，分分明明的，是已故摯友的溫柔！
「一頁書……」夕易見一頁書不聽自己的勸阻，執意要為自己逼出體內毒血，索性把一頁書往自己懷裡拽，低聲道：「他沒死。」
「啊？」雖是天外飛來的一句話，但聽在一頁書耳裡，竟然能直覺地明瞭夕易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成功地制止了一頁書的施救，夕易看著一頁書茫然且震驚的表情，心中有那麼一絲自憐的意味，道：「他還活著。唔～～」夕易唇邊的黑血不停地湧出，宣告著其生命的終結。
「夕易？汝撐著啊！」
「一頁書，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啊……他要是知道了，會捨不得的……」夕易撫著一頁書的臉頰，輕輕地道：「他……深愛著汝……而汝的眼眸，也始終越過吾，想念著他……不，汝毋須感到抱歉的，對吾而言，能認識汝，吾已經心滿意足！……他……在『冥界』，性命垂危……！啊～～」
「夕易！」一頁書心慌地看著潑墨般暈染的黑血在夕易臉上及衣上擴散。
「去找他，把他帶回來！」海殤君……吾……好羨慕汝……即使汝不在了，一頁書的心，卻依舊在汝身上啊！……一頁書，汝可以記得吾嗎？……喜歡汝，不是以海殤君的分身……一直……以夕易的身份喜歡著汝！
夕陽沈沒時，夕易的身軀也緩緩消逝，只留下一粒海藍色晶亮的星石珠子，在沙地上泛著柔光！
呼～～～呼～～～隆～～～浪潮洶湧，激越澎湃！
暖暖霞照伴著無垠大海起伏波動，潮起、潮落傾訴天與雲共有的至情！
「海殤君……還活著……？」楞了好一會兒，梵天下意識地拾起了浪濤起落裡的湛藍珠子，卻在碰觸的那一瞬間，抑不住這些日子來對海殤君的心心念念、相思想望！
海風輕拂，拂起如雲髮鬢，也隱去點點淚光。
白衣人影身形微動，飛馳如電，向著那方湛藍！
「海殤君！這次，吾，會去找汝！」
＊ ＊ ＊
實界
「不行！活人怎能去『冥界』呢？」震巽侯一口回絕梵天的請求。
「海殤君不是也去了？」梵天道。
「乾坤侯？汝怎麼會知道？」啊？糟！又說溜了嘴！
梵天只是笑笑，對這樣直腸子的震巽侯由衷地感到親切。
「不是吾不告訴汝啊，而是『幻界』的人是真的進不去啊！『冥界』之大，非汝所能想像。從踏進『冥界』到尋獲冥界之門最快也得花上四個時辰，而以汝這一身血肉之軀，不用一個時辰，就會因感染上死靈之氣而化為白骨了！」
「未必然！」坎離侯的聲音遠遠傳來，不一會兒，其身形已至。「梵天若真要前往，倒是有條捷徑可以試試。」
「坎離侯請說。」梵天語調如常，卻難掩急切之情。
坎離侯續道：「實界、幻界、冥界交會之處，是所謂『失序的時空』。三界的
過去、現在以及未來，都能在這裡尋到些蛛絲馬跡。」
「汝言下之意，莫非是要梵天在『失序的時空』裡找到殤弟此刻的所在？」震巽侯憂心忡忡地道：「只有靈體才進得去啊，況且那裡等於是個迷宮啊，萬一梵天在裡頭……！」
「吾無論如何都要一試！煩請坎離侯帶路吧。」梵天說話時的神情，執著中還透露著一目了然的無悔！
＊ ＊ ＊
三界交會‧「失序的時空」
「梵天，汝切記：魂魄離體至多只能在『失序的時空』裡待上十二個時辰，這期間汝的肉身會逐漸死去！所以不管汝進去後是否能找到殤弟，十二個時辰內，汝一定要回來！這盞長生燈吾就懸在這裡，它每隔半個時辰就會閃一次，提醒汝千萬不要勉強！」
「嗯，吾明白。」梵天清淺的笑容，卻看得坎離侯心酸！
「梵天……，」坎離侯說著輕輕擁著梵天，道：「帶他回來……，若事不可為者，吾……不希望汝也步上他的後塵。」
「吾，一定將他帶回。」梵天堅定地笑道，看了一眼長生燈裡水色的火焰，便轉身進入了「失序的時空」。
～ ‧ ～ ‧ ～
浮光掠影一頁頁翻過，觸動梵天心底最深的柔情：自己與海殤君相識的種種——那是鐫刻在靈魂裡永難抹滅的印記！
‧ 「是嗎？汝，名，梵天嗎？」 「蟻天，汝，蟻天海殤君嗎？」
是吾第一次見到汝的時候呵！
～ ‧ ～ ‧ ～
‧「海殤君，汝沏的茶，真是好……。」低頭飲著海殤君遞過來的茶，梵天帶些感觸地道。……明日將是背水一戰啊！
‧「嗯？梵天喜歡的話，隨時可以來喝啊！」對梵天話中的感慨，海殤君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裝作不知。
‧ 「嗯，可以的話……」梵天輕似嘆息地道。微闔的眼眸有意無意地望著對座的海殤君，怔忡於心底毫無預警的情緒——喜歡上這樣的感覺。喜歡在自己聽得到的地方有茶水清響。喜歡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有那藍影飄過！
‧ 「想什麼？」食指微曲，輕扣著梵天額前那點硃砂，海殤君笑道：「累的話，先休息一下吧。」
‧ 梵天笑著搖了搖頭，將自己完全地放鬆在這藍髮摯友面前！
‧ 翌日，梵天陷入戰局，觸動了環環相扣的機關，其靈動的身形，在無情落雷的狂劈下，隨著時間的延長而稍顯無措！
‧ 海殤君緊隨在梵天身後闖進，臉上表情不變，下唇卻已咬得發白！「怒雷！不！別落在那人身上！」奇木轉命術不假思索地祭出，只為那神秀絕倫的雲影！
‧ 辟啪！奪魂攝魄的一響，與梵天相仿的木人慘遭雷殛！不消片刻，那烈焰裡熊熊燃燒的身影已成灰燼！「梵天啊！」怎地，在吾面前……灰飛煙滅！海殤君只覺胸口一窒，一股溫熱的液體湧上喉頭！海殤君忙定了心神，吞下那股溫熱，匆匆向梵天行去！
‧ 「吾無事，換一皮相爾。倒是汝，怎麼也來了？」梵天淺笑著問道。
‧ 海殤君只是聳肩笑笑，眸中情意千萬！「只是想告訴汝，要記得來喝茶。」怎會不知汝的能耐？怎會不知汝能把事情處理得很好？可是吾，只是忍不住、純粹地想來看看！
～ ‧ ～ ‧ ～
「痴……人……汝把這些藏得很好啊！……吾抱著赴死的決心去找汝時，雖然從未有訣別的話語，但汝都知道的，是嗎？」
汝向來捨不得吾受傷的……怎麼吾從來就沒有意識到：汝其實是如何地強忍心痛來守護著吾！
熟悉的湛藍身影，在梵天眼前掠過，令梵天慣持拂塵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收攏！「汝從來不說！總是任吾隨意而行！即使明知吾有危險，汝也不會多流露出一分關心的神色，就唯恐吾會注意到汝反常的態度而無法放手去做！」
「汝啊……怎能如此！……怎能如此為吾！」
梵天飛馳在「失序的時空」裡，找著現在的海殤君——那逝去的悲與喜在身邊交織著，而梵顏上有水、晶瑩剔透——滴在沒有任何人看得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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