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之八《共徘徊》─
實界
「吾——蟻天海殤君，願為汝擋下一切劫厄！」
那是獻給汝的誓言，然而，汝……已然遠去，在那一無所有太虛冰原上！
‧「殤弟！汝別亂動，靜靜地聽吾說。當吾救回汝時，太虛冰原上只留下這拂塵了。吾想，梵天是因承受不了親手殺了汝的悲痛，才會緊隨在汝身後投進錯動的時空。」蒼靈極為婉轉地解釋著梵天的死因，深怕海殤君在激動下會傷了自己。
呵……難道這是對吾的懲罰嗎？因為吾沒有守著汝？因為吾要汝送吾？
「兄長！汝做什麼？」沈思中的海殤君直覺地感應到界王身上散出一股不尋常的氣！
「沒什麼。吾只是想幫汝。」界王斬釘截鐵地道。
「幫吾？」海殤君略帶不解，但隱約可知自己不會贊同界王將要說的話。
「沒錯。幫汝忘了梵天。」界王道：「梵天死在太虛冰原上已過了十二個甲子，為什麼汝就是無法將他忘懷！」梵天，他沒有來生啊！他根本無法轉世啊！他的魂魄，早在那遙遠的年代裡，就已被吾收在「封宇劍」中了啊！
「十二個甲子？」海殤君在一瞬間呆楞了，界王的話提醒了自己……原來，自己的心在沒有梵天的人海裡，已漂了十二個甲子？……以為只是時空問題，以為終能再與汝相聚……卻原來只是吾的痴心妄想！……說的也是，以汝的修行，也許早超出輪迴之外了吧？……吾卻仍相信……相信那隱去光華的星子……！
血色的眸中，滾落了血色的淚……
「殤弟！」海殤君臉上零落的淚，如烙刑般焦燙著界王的心！從來沒有看過汝這樣的神情！就連梵天死的時候，汝也不曾……「！」界王突然驚覺，那時的海殤君之所以活了下來，其實是因為海殤君始終相信著梵天的存在！而此刻令海殤君無法承受的，分明是絕望！
吾……不想傷汝，吾，只是想要汝留在吾身邊啊！
「殤弟……別這樣，忘了梵天吧。」界王說著已向前攬住了海殤君。
那時，一切都在自己預料之中的……故意讓梵天出手結束海殤君的生命，再利用梵天愧疚之餘將其殺之！當然這其中，自己也下了賭注——也許海殤君在重傷下躲不過切割的時空！也許自己來不及穿過時空斷層帶走海殤君！——若真是這樣，那就無異是自己親手殺了最心愛的人！
界王搖了搖頭不願再想。事到如今，已沒有可以挽回的餘地了！吾只是單純地想拆開汝與梵天的緣分，卻怎料這麼長久以來，汝是既痴且傻！「既然時間無法令汝忘了梵天，那麼，就由吾來摘除這段記憶吧！」
聽到梵天的名字，海殤君渾渾噩噩地推開了界王，迅速向後退去！自若道：「不勞兄長費心了！」海殤君開口，方覺有股鹹鹹的味道入喉，伸手拂過，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會這樣落淚！
「由不得汝！即使會傷汝，也要讓汝忘了梵天！」界王說著，已挽起了劍花！
海殤君錯身閃避，看著界王的眸中不禁閃過一絲「什麼都無所謂了」的冰冷！其實，海殤君已弄不清楚自己現在的感覺了，如果兄長當初沒有救起自己不就沒事了？自己獲救後不要奢望再見梵天不是也很好？也許到頭來就不用這樣兄弟相殘！
海殤君眸中的寒意，攪亂界王的心！「怪吾救汝！那汝為何始終只肯把吾當作是兄長！」界王手中氣勁一偏，劍鋒就真的在海殤君手臂上劃下了口子！
苦笑中，海殤君明白：兄長這多年來的委屈、絕望與痴守，必須找個管道宣洩！既然自己已是了無生趣，那又何妨陪兄長打一場！
不再保留，海殤君也出招相迎。只見一藍一紅的兩道人影，在月光下尋仇似的廝殺，卻不知過招的兩人原是親如手足的生死至交！
在氣力、體力的耗損下，界王漸趨冷靜的思緒才驟然明瞭海殤君的用意。懊惱中匆忙望向海殤君，卻見似血殷紅飛濺大地，巧成點點桃花！「殤弟！汝！」心痛之餘，界王也不禁讚嘆：這個義弟當真了得！竟能赤手陪自己戰到現在！「吾很承汝的情，不過，吾還是得消去汝的記憶！」
海殤君低嘆了一聲：兄長，性命吾是不打算要了，不過，要吾忘了梵天，那是免談！
界王長劍出手，本是要制住海殤君的退路，卻沒想到海殤君不閃不避，長劍就這樣沒入了海殤君的胸口！而自己點上海殤君額前那點蒼藍的勁道也失了準頭！「殤弟！」界王忙伸手去抓海殤君不穩的身子！
海殤君笑了笑，逼震出體內長劍，翻身墜落「碧龍潭」！其實，和兄長纏鬥將近一日，已達自己能力的極限！剛才兄長的劍招，自己就算真心想避，也恐怕是力不從心！所以就乾脆略略側身，只求兄長消去記憶的那一指能有所偏差！
「梵天……就算不能與汝相隨，吾仍是希望能永遠記得汝啊……！」
＊ ＊ ＊
幻界
霜華搖落，月華映著江畔白沙，一白衣僧人凌空飛掠這銀白的天地——若不是袈裟上的幾叢紅豔，真要讓人以為是那廣寒宮的仙子紆尊來遊！
微亂的呼吸間，一方落自九天的湛藍吸引了僧人的目光！
「啊！危險！」等僧人發現藍光掩映中原是個昏迷的人時，僧人已不假思索地提氣而上，並在幾個起落間，止了藍衣人下墜之勢！
扶著不省人事的對方躺下，白衣僧人才發現對方的傷勢之重，遠超乎自己的想像！要是不趕快醫治的話，這人——性命堪慮！
死？不要！白衣僧人望著蒼藍髮下那張未曾謀面的臉，心中閃過的念頭竟強烈到令自己泫然欲泣！
＊ ＊ ＊
三界交會‧「失序的時空」
奔馳的身形驟然而止，梵天長佇在海殤君傷重的影像前無法移動半步！
「原來……在『幻界』初遇汝時，汝眼裡那樣深的哀切，是為了吾！」汝以為再也見不到吾了？所以汝……連自己也放棄了？……心被撕裂的感覺一陣一陣！自己在海殤君墓前，呼喚著那永遠也不會有所回應的名字時，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而海殤君所受的折磨，想必比自己感受到的更加難堪！
汝說過，實界的一年相當於幻界的三年，而好友汝……在這麼長久的時間裡……，惦著吾、尋著吾！
如果沒有失去記憶，如果能早點讓汝知道吾在幻界的話，那麼，汝也不會為吾傷得這樣深！
‧「風兒，三個時辰後，汝再進太虛冰原來。如果吾不在了，那麼請汝把吾的拂塵丟入『碧龍潭』中。」梵天緩緩地道。
‧「汝不在？梵天哥哥……？」風兒感到事情不太對勁，卻知梵天不願多談。
‧三個時辰過後，風兒再回來時果然尋不著梵天，遂將拂塵丟入潭中！
親手殺了汝的那時，吾的確是想跟著汝一起走！但是，當蒼靈提劍來殺吾時，吾反而確定了「汝可能還活著」的想法！
有了防備，所以那時受封於「封宇劍」的，只是極小部分的靈魂，而絕大部分都附在拂塵之上，藉著風兒的協助在幻界轉生了。可是，吾卻沒料到，被封住的正好是北宇記憶的本體！轉生後的吾，對汝一點印象也沒有，卻累汝受了這麼多苦！
長生燈水色的光華閃了第十八次，在在提醒梵天所餘的時間已不多了！非得儘快找到現在的海殤君不可！
海殤君啊，汝究竟是在哪裡？
＊ ＊ ＊
冥界
「為什麼會這樣？三天前吾離開時不是還好好的？」界王看著床上高燒不退的藍衣藍髮人止不住內心的疑問。
「汝離開之後不久，海殤君去了一趟華髮山，昨天回來時就那個樣子了！」
「華髮山？殤弟去那裡做什麼？」
「自然是去見天姥，求多情花毒的解藥！」冥君道。
「多情花！」界王忙拉開海殤君衣領，確定海殤君未中花毒後，一顆心在安定下來的同時也湧現了怒意：汝就這麼不珍惜自己？明明告訴汝不要動用真氣，汝竟然還跑去求解藥！
「汝也安心得太早了！天姥這人古怪得很，海殤君雖未中花毒，情況卻不太樂觀！汝為海殤君續命之時所用的乾力，是天地間至陽至剛之力，但現在海殤君體內卻有某種力量壓著這續命真氣！」
「天姥！汝膽敢對殤弟出手！」界王說著，怒奔華髮山找天姥問個明白！
＊ ＊ ＊
梵天的靈體，終於在「失序的時空」裡找到現在的海殤君！
「好友！」梵天欣喜之餘，未加思索即跨入了冥界，頓時感到胸口一陣窒悶，陰冷沈重的死靈之氣，火速地纏繞上自己的四肢！待梵天稍適應了這樣的感覺後，他很快地便發現海殤君的反常！
熱……好熱…………水…………海殤君全身雖是難受，但也僅是抓著觸手可及之物忍著，並未放任自己開口求助。
「海殤君……」梵天伸手拂了拂垂落於海殤君面前的凌亂長髮，果見海殤君的額前少了那點蒼藍！「真的是汝！……一直守護著吾……！」
梵天鬆著海殤君緊抓著床褥的手，輕輕地將其置於自己的掌心上！
海殤君意識迷離間，只覺得喉嚨裡的乾澀有了水的滋潤！身上的熱度猶存，只是有很輕柔的撫觸，悉心地照料著自己！
海殤君勉強自己睜開眼睛來，希望在睜眼的那一刻，可以看到思念的白色人影。「梵天！真好……這樣……吾……死而無憾了……。」海殤君說著，雙眸又重行闔上。
「啪！」一聲清響，海殤君只覺臉頰傳來些微刺痛，隨即覺得有雨落了下來！嗯……雨……「啊？梵……梵天！真是汝！汝怎能來這裡！」海殤君這下清醒了泰半，張著眼睛楞楞地看著梵天！
「汝不是說，要生生世世與吾對奕品茗？難道只是戲言？」啊？梵天沒想過自己衝出口所說的竟會是這句話……明明還有很多想弄清楚的疑問的！
「……」海殤君笑著、兜著梵天髮鬢，並未作出回應。梵天，吾，回不去了啊！
「海殤君，汝，為什麼不答話？……啊……」梵天只覺一陣暈眩，不支地倒在海殤君身上，而四肢冷冷的感覺愈益強烈！
「梵天！汝是由『失序的時空』來的嗎？快回去！在死靈之氣傳遍全身之前！」海殤君焦急地想起身，卻發現梵天根本無動於衷！
「汝不回去的話，吾就繼續留下來！」梵天依舊不動。
「梵天！汝這是要吾怎麼辦？就算吾真能回去，也不過就是個武功盡失的廢人啊！」糟……不該說的……。
「武功……盡失？」梵天受到極大的驚嚇，抓起海殤君的手腕切起脈來，果然，以其筋絡俱斷的情況看來，海殤君根本就是個已死之人！
「如何？吾所言非虛啊。吾實不願連累汝，再說，吾的過去……！」
「莫說連累，莫言過去。海殤君，汝始終是吾所認識的海殤君！」
「梵天……」海殤君回望著梵天直視自己的澄澈眼眸，很難再說什麼。
「汝回來……留在吾身邊……」梵天把藍色的星石珠子，放回海殤君掌中，與海殤君一起握著。「不管需要多久時間，吾，等汝！」
＊ ＊ ＊
實界
青蔥的楓樹下，白衣人影靜靜地佇立，等著那一身湛藍。
要等到什麼時候？就連白衣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那湛藍曾經等了自己好久、好久……
所以自己這樣的等待，其實也不算什麼。
一片火紅的楓落中，藍色的天光悄現，溫和的聲音低喚著：「梵天！」
啊？這聲音？梵天舉步前行，又禁不住放緩了速度！
也許是另一次的錯覺……楓林的最深處，等著自己的依舊是無語的墓碑！
梵天遲疑間，海殤君已來到自己面前。
「梵天！」
「海……海殤……！」梵天的話隱在海殤君的吻中，淚，止不住！
有多久沒看到這淺笑的臉容，還有那氣定神閒的羽扇？
「汝回來了？」梵天輕道。
「嗯。」修長的手指仰起梵顏，唇輕輕柔柔地拭去淚珠。
藍光奕奕中，一雙結實的臂膀將梵天緊緊擁住。
兩人相偎在楓林中走著，思緒百轉千迴，一時悄然無語。
「怎麼不走了？」海殤君問道。
梵天不答，只是搖了搖頭。
海殤君疑惑地想了一下，笑著明白了梵天不願再前進的原因後，抱起了梵天，直達楓林深處。「可是為了這個？」海殤君敲著那方墓碑道。
梵天側過頭去，總覺得那樣的景象看過一次已經足夠！
「梵天……汝實在該看一下的。嗯？」海殤君笑道。
帶些生怯地，梵天的眸光移動地極為緩慢，直到眼裡映入
「—‧—‧—‧—‧—‧之‧墓」的幾個大字。
「咦？」梵天楞了好一會兒，才意會過來：墓碑上根本沒有名字！
「海殤君，這……？」梵天奇道。
「嗯？本來就沒有名字啊！」海殤君滿臉的笑意，更摟緊了懷中人。梵天……汝如此在乎吾呵！
梵天的臉，也如這個季節裡的楓葉，由粉紅而醺醉！
「此刻，吾只想實現與汝最初的約定。」
「……痴人……」梵天撫著海殤君的臉道。
——喜歡上吾，是痛……梵天心有所感地道。
汝為了吾，獨闖神殿的六道結界，竟然還以自身為獻祭，把坤力給了吾！然後，吾在祭壇上被界王奪去所有功力時，汝又把乾力渡給吾！吾……吾只會讓汝不斷地掏出所有！
海殤君不表贊同地笑著，道：「吾中了『冥封七絕』時，是汝在崖邊，渡了真氣給吾，旁人雖無法得知，但吾卻清楚地知道：汝那一口真氣，其實抵得上數百年的修為！對吾而言，那比什麼都來得珍貴！」
「所以，這就是汝所謂的『金丹』？汝……」
「不是只有如此……海殤君承汝救命之恩，竟蒙汝不棄與吾結成莫逆，從那時起，吾徘徊不定的靈魂，才仿若有了存在的意義！汝所帶給吾的感動，遠超乎汝所能想像！——所以，喜歡上汝，是福、是願！
——喜歡上吾，是苦……梵天悠悠地道。
汝與蒼靈本是肝膽相照的結拜兄弟啊！卻因為吾……
「不，」海殤君趕忙搖了搖頭，道：「即使不是因為汝，吾亦無法回應兄長對吾的感情。而且，說到這整件事情，吾還真的非常感謝汝！」
「喔？吾沒有做什麼。」梵天回道。
「汝其實知道的，不是嗎？」海殤君道：「吾並不願意見兄長淪為喪失心智的冥獸！所以有很多時候，吾是明知道後果，還往陷阱裡跳的……只是連累了汝……汝卻什麼也沒說，還幫著吾守這個天機！」
「汝啊……真是瞞汝不過！」梵天帶些心疼地笑道：「吾看得清楚，是因為吾是局外人，真正辛苦的是汝！因為汝無法告訴蒼靈：災星動的主因不是吾，而是蒼靈自己！汝卻要在這些過程中飽受折磨，去承受著蒼靈的誤解！」
「啊！……梵天汝！汝真的都瞭解！……」海殤君激動地擁著梵天，好一陣子無法自己！——所以，喜歡上汝，真的是喜、是樂！
「那麼，蒼靈呢？」
「兄長將自身所有的能力——除了坤力外，都分給了吾！兄長本來是打算待吾傷勢痊癒後，就要帶吾遠離江湖恩怨的。但是，冥君卻將事情始末都說給兄長聽了！而兄長彷彿受了極大的刺激，無法相信自己才是促動災星的關鍵！所以兄長也不再強求吾留在他身邊！兄長還說他要找個地方好好想想！」
「這樣嗎？」梵天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問道：「為什麼是除了坤力外？」
「因為……坤力，不是誰都可以用的。」海殤君說著面色有異。
「但，汝不是也把坤力給了吾？」梵天再問。
「啊……這……」只見海殤君俊臉微紅，問道：「梵天不知嗎？……」
「確實不知。」梵天一雙水眸，閃閃地綻著光芒。
「……坤力，實為生命之力……」海殤君臉更紅，只差沒把羽扇拿起來掩著。「所以，要使用坤力之人，也得進行……呃……某種創造生命的……儀式……！」
「喔……創造生命的儀式？」梵天正不解海殤君的神情，卻突然想起海殤君把坤力給自己的時候，好像說了什麼…… 「梵天，讓吾愛汝，好不好？」
「！」難道……梵天回眸凝視海殤君，不發一語，卻覺得兩頰熱如火燒！
笑意漾在海殤君的臉上，毅然道：「不管怎麼樣，吾都要與汝一起，笑盡風塵情事、觀盡如棋世事！」
好友啊……
「天光雲影……」梵天迷離的星眸閃動著。
「呃？這是？……汝……！」海殤君難以置信地聽著梵天主動誦著誓言。
「吾只願有汝長隨……」紅甚霜葉的華顏輕聲續道。
「浮雲滄海……」海殤君熾熱的眼眸中柔情更深。
「吾只想共汝低迴……」海殤君懷擁著梵天吻道。
「聽汝、看汝、護汝，吾─—蟻天海殤君，願為汝擋下一切劫厄！」
「聽汝、看汝、護汝，吾─—梵天一頁書，願為汝擋下一切劫厄！」
雲心初悟思無涯 共對當惜情何限 封界成憶遙相憶 迷神引慟悲始計
幻天情忱黯銷魂 雲影悵卻殤夢斷 血祀驚懷笑忘情 離分惻惻東流水
疑語隱讖幽冥追 輕點絳唇約來生 天光且待聚雲影 書詠殤魂共徘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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