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之一《疑隱讖》─
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哽在心口上了，梵天看著海殤君額前的那點深藍，只覺得，那藍……在自己的眼裡已廣如晴空一片，是覆著自己、讓自己每一步都走得踏實的光與影！
略帶苦澀地，梵天道：「好友，放下吾吧……。」
梵天？汝還是想起了那時候的事嗎？
海殤君笑了笑，更為堅定地環住梵天，道：「放不下的。」
莫說梵天與自己身陷在這樣天危地傾的絕境中了，就算是此刻風和雲晴，自己又怎忍心讓梵天撐著不聽使喚的身體而勉強行走！再說，對梵天的情若輕易就能捨下，那麼，在過去這樣漫長的歲月裡，自己又何苦守得這般癡狂、候得這般絕望？甚至……甚至還不惜闖開冥界之門，與冥君打下冥約？
好友啊……為什麼愈是在這種時候，愈是覺得汝的笑如此別具深意？
殤弟！不論吾怎麼做，都得不到汝的心嗎？
看著海殤君對梵天的關切眼神，以及兩人互望時的心領神會，界王再也強抑不住滿腔的悲憤，一任傷痛、憤怒和怨懟的情感宣洩而出！
「毀滅！毀滅！毀了這一切！毀了這個創造出吾的世界！」界王的妒恨，與附在眾神獸之上的邪氣相應相和，須臾便化作一股股如利刃般的水柱，自龜裂的大地切口噴出、直衝雲霄，更毫不留情地逼向海殤君與梵天！
＊ ＊ ＊
神殿外的眾侯爺，正與空中的八方神獸殺得難分難解，卻都在同一時刻感到下方神殿的天頂起了異狀！
「是水之力！」「是湧自神殿中央的水之力！」「怎會？這麼強大？」「當心！」
「危險啊！坎侯！」離侯感到沸沸湯湯的水聲由下而上衝向了坎侯，雖忙著出言警示，但自己卻被邪火雉擋著，靠近不了坎侯！
頃刻間，衝破神殿天頂的巨大水柱如移動的劍山般林立在封獸場中，更且隨著界王的怒氣恣意切割！
增強的水力，不但提升了滄海鯤的攻擊能力，甚且讓其形體更為龐大！其狀如倒鉤的尾巴掃得氣流大亂，第一個受到波及的，便是正與之交鋒的坎侯！坎侯一方面要平衡過多的水之力，一方面又要與神獸對打，力分兩方的此刻，竟冷不防被迎面掃來的鯤尾拂過，身形直往下墜落！
「啊！坎侯！」眾侯爺見坎侯受創，雖有心營救，但皆無法抽身。
離侯見狀，更是焦急，性情火爆如其人，也不管邪火雉是否懂得實界語言，逕自罵道：「滾啦！汝這隻難看的山雞！」一語未竟，招式已發。
豈知，邪火雉也似打得上癮，靈巧地側身，將離侯所發出的掌風轉向了東南方的兌侯。
兌侯正全心運勁於掌，欲對付朱澤雀，卻怎料身後竟有掌力襲來！本來，朱澤雀的屬性中亦含有水，在其吸收水力而攻擊力大增的此刻，兌侯已是大傷腦筋了，沒想到居然還會腹背受敵！
兌侯忖道：不管怎麼說，要是遭到神獸的正面攻擊，那是斷無可能活命的。
「唔……」戰鬥之中，間不容髮，兌侯思忖之際，身上已掛了彩。
「兌！兌侯！」艮侯急忙閃過綠山獒，直奔兌侯，道：「兌！汝……汝怎樣？」
攀著艮侯略顯顫抖的手臂，兌侯道：「傻子！不是叮嚀汝戰鬥的時候要專心嗎？而且，吾不是說過要汝不要喚吾『兌』嗎，說得好像硬是要跟吾作對似的…。」
「好啦！澤，汝到底有沒有怎樣啊？」艮侯邊忙著檢視澤侯的傷，邊不忘責怪道：「離侯也忒莽撞了些！」
言談間，眾侯爺又感應到神殿內的異狀，總覺得事情不太妙，卻又清楚地意識到：要將這一場混亂恢復平靜，勢必得先弄清楚神殿裡的狀況！
＊ ＊ ＊
「想躲？殤弟……汝是想躲到哪裡去呢？」界王悲憤之餘，並未顧及自己出手輕重，以致於讓海殤君防禦得甚是吃力！雖是如此，但海殤君卻始終無法狠下心來對界王出招。
梵天也明白海殤君仍視界王為兄長，所以遲遲沒有發動攻勢。梵天懊惱自己的內力尚未恢復之餘，也為這樣重情重義的海殤君心疼：汝啊！從來也不曾把內心的情感掛在嘴邊，情卻用得比誰都深，寧可讓自己為難，也不願傷了對方！但是，界王的力量……遠在汝與吾之上啊！
「殤弟，只要汝放開梵天，留在吾的身邊，並答應吾從此不再涉足幻界，吾保證會把一切恢復原狀，好嗎？」界王自己知道，他說話的時候，語氣有多缺乏說服力，而海殤君也不可能會答應自己的條件，可是，卻還是忍不住，編了一個又一個的希望來欺騙自己！
一切都還可以從頭開始的……！
海殤君微嘆道：「兄長，汝永遠是吾的兄長！」
「是嗎？」一切都還可以從頭開始的……！一切……都已不能……從頭開始了……！原本自界王身上散出的赤如火焰的氣，漸漸地被一團黑色的雲氣所蓋過。
黑氣？兄長？海殤君很快地察覺界王氣的變化，隱隱地感到有什麼不對！心中念頭轉了幾轉，海殤君道：「兄長，可願與吾比試一場？吾若勝，則兄長從今而後不得干涉梵天與吾之間的事。」
「汝若是敗了呢？」
「吾若敗，則任憑兄長處置。」
海殤君？汝說什麼比試？為什麼突然……？梵天聞言，莫名地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殤弟此言當真？」聽得海殤君此語，界王在絕望中又恢復了一絲理性，周身的黑氣也減了些！
啊！真是如此！海殤君看著界王的氣，不知不覺中踉蹌了一步。心道：怎麼會？怎麼會連冥獸都引了來？兄長的力量到底是？要是讓冥獸降世的話，不只是實界，連幻界也會遭殃的！梵天他肩挑日月，為了匡正世局已煞費苦心，又怎能再累他煩心冥獸的事！
思量間，主意已定，海殤君道：「只不過，吾有一附帶條件：兄長必須保證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對梵天出手，同時，兄長與吾之爭，不應傷及旁人！」
什麼？保證吾之安全？梵天聽著海殤君開出的條件，不安的感覺襲上心頭。海殤君，汝究竟是想什麼？
界王看了看海殤君懷裡的梵天，道：「可以，吾答應就是！」
取得界王同意後，海殤君向梵天道：「梵天，吾先送汝回幻界！」
幻界？梵天心中的疑問愈來愈深，為什麼突然要送吾回去？就像是在安排什麼後路一樣？梵天直覺海殤君一定是發現了什麼，可是卻沒有對自己說！「吾要留下來，直到汝比試完。」梵天道。
「吾希望汝離開。」海殤君道。再過一會兒，只怕走不了了。
危險？留在這裡很危險？梵天從海殤君的神色裡，讀得到海殤君想保護自己的意思，更加確定自己心中所想：海殤君要做的事，可能危及生命，而他竟想要一個人獨自面對！汝……汝怎能擅自決定？眉輕揚，梵天道：「吾，要留下。」
「梵天……汝啊！」非常不情願地，海殤君把梵天抱回祭壇上，讓梵天端坐著，並在祭壇周圍以淨水畫了道圈。離去前，海殤君略帶憂心地對梵天道：「汝答應吾，不論發生何事，都不要踏出圈外。」
「吾知曉。汝放心去吧。」梵天為了不讓海殤君在待會兒的爭鬥中分心，特意爽快地說著。卻在藍影飄開的瞬間，禁不住喚道：「海殤……」
「嗯？」海殤君回首，仍是往常那抹告訴梵天不要擔心的笑。
「沒事。」說不上來的感覺，在梵天心中擴散。
嗯，沒事的。梵天閉目，告訴自己要趕快恢復功力，好助海殤君一臂之力，至少，要能保護自己，不要拖累海殤君……。
＊ ＊ ＊
啊……真不愧是天地靈氣的聚合體……很強，兄長真的很強！
海殤君與界王對拆數招後，身形漸漸沈了起來。
「殤弟！當心了！」
岩屑飛起，如鍋蓋正對海殤君當頭籠下。
唔……吾是用了十成的力量來防禦，但兄長卻輕而易舉地卸去防守，一招就震得吾倒退三步。
眼見海殤君被自己的掌力震得直退，而身上衣衫也被土石劃破，界王那一聲「殤弟」忍不住就要喚出口！不行，還不是時候！想贏！想贏過他！更想留下他！而要他輸得心服口服的辦法就只有一個——認真和他比試——所以自己非得盡全力不可！
梵天斂神禪坐，卻忍不住感動。當自己被界王視為祭品放置在祭壇上時，全身的真氣因此止不住外洩，硬是被抽離了去。此刻，自己也是處在同一方祭壇上，然而，卻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隱約中反倒有股氣，協助自己恢復內力——只因讓自己端坐於此的是海殤君嗎？
雖然，梵天不是很能瞭解祭壇這樣的變化是因為什麼，但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海殤君對自己萬分珍惜的情意！
梵天在旁看著海殤君與界王對招，很是為海殤君擔心。梵天所擔心的，倒不是界王會對海殤君不利，因為界王雖是一心想贏，但也是基於對海殤君的依戀。倒是海殤君不想輸的理由何在？讓海殤君出招的理由究竟是……？
嗯？從何而來的黑氣？梵天看著由周遭聚集向界王的黑色雲氣，心中頓有所感！莫非是為了這個？只因為剛才自己的功力蕩然無存，所以沒有看見？
梵天思索間，海殤君與界王又對了數十招。
界王抹去頰邊血痕，讚道：「很不錯，能傷到吾。不過，這樣還是不夠。認輸吧！殤弟，汝不是吾的對手。」
「現在還言之過早！」怎麼可以認輸！海殤君心道：還沒有把兄長身上的冥獸之氣驅逐乾淨之前， 絕對不能認輸！
「唔～～」血沿著嘴角而下，海殤君順了順內息，屈起手指抹去唇邊血漬，仍待再戰。卻不知自己這樣的舉動看在界王眼裡，又多了一層誤會！
「殤弟，汝就這麼不願意留在吾身邊？」眼見海殤君身上的傷愈來愈多，界王心疼之餘，氣惱非常：「那好！吾就打到汝無力再戰為止。看汝是要固執到什麼時候！」
「界王！」「殤弟！」「乾坤侯！」「停手啊！」「汝等是怎麼回事啊？」
「怎麼回事？汝自己問乾坤侯啊！」界王忿忿地說著。
趕來的眾侯爺，先是不解地望著此刻傷痕累累的海殤君，繼又定定地看向界王，而侯爺們看向界王的眼神，漸漸地由熟稔轉為錯愕！
「界王，汝……身上的氣……」震侯不加思索地脫口道。
「吾身上的氣？怎樣？咦？這是……冥獸之氣？」界王終於發現自己的身上已沾染邪氣，楞了好一會兒，眼睛瞬也不瞬地瞧著海殤君，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原來……汝只是要驅走冥獸！原來，汝根本就沒有要留下來的打算！」
「界王！快停止！」「王！王會把冥獸召來的啊！」
眾侯出言阻止之際，大地闐然無聲，只留界王愛恨交織的淒厲笑聲迴盪！
「冥獸！來吧！來吧！藉吾之力，與汝相應，順吾之心，毀天滅地！」
界王右手微伸，只見火龍般的氣焰分別襲向海殤君與梵天！
海殤君並沒有理會捲向自己的烈焰，一心想攔下對著梵天的火龍，攔之不及，只好飛身相護！只不過界王的力量實在太大，逼得海殤君撞上自己張在梵天周圍的守護氣網，彈出三尺，單膝蹲跪在地！
「海殤君！」梵天急喚，卻發現海殤君防護著自己的氣盾並未解開，而以自己目前的功力，根本無法做到在強行突破氣盾的狀況下，不使反作用力傷及海殤君！
紅光閃，界王拉起此刻五臟六腑仿若易位的海殤君，狂笑道：
「呵呵！呵呵！海殤君！汝的笑如果不是為吾，何妨讓天地變色？何妨讓生靈塗炭？呵呵呵！」
界王推開了海殤君，卷卷黑雲如浪濤捲起聚在身旁，而雲霧中，冥獸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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