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詮正名」的寺廟】
所謂「佛性」與「空性」的差別,其實是兩種不同的表達方式:「表詮正名」法與「遮詮不無」,「佛性」的「表詮正名」,就是以正面的言說模式,與莊嚴淨土、極樂世界的景象描繪,來讓眾生產生理解與嚮往,所以典籍會如此敘述:「佛性是慈悲、善念…」,而我們眼見的寺廟、宮殿,傳達的即是:「莊嚴佛土就是珠寶纓絡、清淨自在…」,甚至佛音五律都傳遞了天音的悅耳美妙…。這是以「帶質境」的形式,讓我們心生回歸佛土的欣喜,只是有對境的描述,難免會讓眾生有固著的偏執,或者因對境描述的有漏,而心生批評的煩惱,例如:有人批評布達拉宮的金碧輝煌,或中台禪寺的大興土木。
至於「空性」的「遮詮不無」,就是消極地破壞或掃除一切的執著,典籍裡的「心經」與「金剛經」即是代表論述,「心經」:「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生香味觸法…」;「金剛經」:「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大乘佛教的三段空性發展:性空為名、法相唯識到後期的法界唯心,既然大至宇宙小至真心,都是佛性的真如心,那麼有形的寺廟宮殿的修行道場,其實是不必要的,因為一念升起,即是莊嚴道場、西方淨土。所以潛修空性的行者,通常不啻嚴謹儀軌、佛制,甚而不喜外在的開示、弘法與僧廟興建。
然而,真正的般若性空:我空、法空與我法俱空,就是空、有無二,合而為一,並且超脫二元對立,以「佛性」的「表詮正名」或「空性」的「遮詮不無」,不過是鑽石的某個切割面,同樣能輝映法教的精神矍鑠。
因此,提到興建寺廟,我個人的意見是只要不是行斂財之實,哪怕是叢林道場,或者金碧輝煌的宮殿,都有存在的善巧方便,我們不能以自身的喜好與認知,就否定了其他眾生對於莊嚴道場所心生的法喜與歸向,否則,給孤獨園(或稱祇園精舍,於今日本京都祇園即以此為名)不會存在,佛陀為眾生說法的莊嚴道場的空間因素不俱足,我們何來的雜阿含經卷?阿育王廣修精舍、寺廟與佛窟,甚至在薩爾那(Sarnath)鹿野苑城遺留精細雕工的石柱,的確讓僧徒能有潛修的方寸空間,也為佛教在印度的發展,有了推廣普及的作用,即便於今佛教在印度式微,我們同樣不能評議其當時的貢獻。
我們是在家居士,自然有營生與一方天地自得其樂,對於專心致志的僧侶,他們一個遮蔽的空間何來?我們或許已經超越外象美好的感官喜樂,或多或少從點中心生法喜,也嘗到甘露法味,甚至領略証得空性將是所謂到達彼岸的究竟,但我們仍無法剝奪其他眾生的根器與我們有所不同,開悟的方式亦有多元法門,或許金碧輝煌的寺廟宮殿,方能引發他們嚮往淨土的初心,一個外在可見的莊嚴喜樂,才能激勵他們精進修行,若是如此,我們就不能絕對認為我們眼中的虛幻,就是絕對之惡,因為你的毒藥,可能是別人的巧克力。心存慈悲,學習觀世音菩薩的慈悲喜捨與觀察凝聽眾生的各種所需,我們也可以由此打開心量。這是我要學習的,也願與所有人分享,若能在找到修行法門與嚐到法教甘露法味的同時,也願意生起同體大悲之心,期盼如母眾生都能在方便法門中,得到開脫的法門,這是一種成全,有是佛心的體現。
若真要評論西藏喇嗎宮殿過於金碧輝煌,甚至連西藏人民的政治現狀與生活困苦,都要歸咎於此的話,那麼天主教的聳立昂揚的教堂,與琉璃窗花妝點,真的更有其存在的正當性嗎?梵蒂岡的宏偉建築,甚至是米開郎基羅等藝術大師,為宗教聖境所繪製的圖像與雕塑,會比曼陀羅與五方佛唐卡,更有存在的必然性嗎?走遍西方世界,當我們走馬看花似地驚嘆教堂工藝之美時,我們會去質疑過去教廷以贖罪券的方式斂財,興建各個至今成為世界重要遺產的教堂,真能挽救人民免於宗教戰爭的兵馬倥傯、黑死病的肆虐與教廷腐敗壓榨甚至醜聞纏身的事實嗎?至今,爭議之中產生的新教皇,仍無法力挽教會繼續腐化、性醜聞的滋生、以及保守較易地無法與時俱推,那麼我們是否在批評西藏宗教建築的同時,也可以反觀西方以宗教賦稅,至今仍大興土木興建超拔教堂的聖舉與其正當性呢?
布達拉宮是西藏領袖的攝政廳,兼具宗教與行政功能,當我們貲議其政治與民生效益時,你是否會以美國公民的身份,同樣批評白宮官員的行政效力,是否當美國民生、外交出現問題時,白宮就得減損修繕預算,甚至總統與幕僚都該搬到白宮外的草坪上搭帳篷,甚至美國遭逢九一一攻擊,我們都可以此邏輯推演白宮的確有被炸毀的必要,只因它無法讓人民免於恐怖攻擊的自由。由此推演,所有政治機器的空間存在,必然要以其行政效率來衡量其空間大小、預算多寡、裝飾繁簡,我們似乎不能獨議布達拉宮的正當性。
在家修行之人,最容易毀犯的莫過於修行上的唯物主義,進而產生一種宗教的潔癖排他性,我們容易把自己無法遂行的極度耽溺,投射於我們精神上的偶像,非得要他們依著我們的癖性艱苦卓絕,事實上,不論教皇、喇嗎或住持甚至是政治領導人,以及蒼生黎民,他們都須要一方空間遂行其志,至於量化上的間距,毋寧祈願個人的自由心證,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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