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文章
前陣子去了北橫的「東眼山」一遊。
那天星期四，天空都是烏雲，寒流正在肆虐，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靈感，或者是冥冥中有人呼喚，就沒頭沒腦地丟下工作，順著旅遊手冊上的指示，像闖龍潭虎穴一般，一路開到大溪鑽進北橫。
當我開車到了園區門口時，管理人員還用詫異的眼光瞧著我，這種日子怎麼會有人來逛，莫不成是來打劫的？
其實，從半山腰就開始有霧了，愈高愈濃，進到停車場時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很怕前面突然出現一個懸崖，剎車不及成了飛天老爺車，諾大的空地只停了我一輛車，當然，有如恐怖電影一般，天空開始飄下細雨，陣風也陸續颳起，我還有些不敢下車，擔心是不是附近有怪物把其他人都吃光了，哈，對了，小說上常說這是「陰風」或者「腥風」，不是聶小倩就是食人虎，看到路邊一間陰森森的廁所，我想無論任何人都會「大號化小，小號化無」吧。
不知道是從小磨來的勇氣，還是男人死要面子的脾氣，我裝作若無其事地下了車，心裡直想有人在偷窺我，要露出勇敢的樣子，四周繞了一圈，總算看到有一個指示牌，哈，有路了，要不是這麼濃的霧氣，早瞧見了，硬著頭皮踏上若有若無的上山道路，眼前除了大霧還是大霧，真不知道老天爺是不是憋久了，一次要把白煙通通放光，山路不是很明顯，有些潮濕，走起來搖搖晃晃，腿粗的人可能比較方便，因為重心壓得低，像我這種中廣身材，匍匐前進可能最合適。
東眼山是一座舊林場，過去伐木的記錄很豐富，進了山路以後，可以看見一棵棵挺直的「柳杉」，柳杉是很棒的木材，樹幹又高又直沒有雜枝，大自然中的好東西當然躲不過人類的「運用」，所以當成林場也不意外，它還可以防蟲，所以蚊子不是被凍死就是被燻死，很難得看見沒有蚊子的樹林，要是不怕冷可以脫掉衣服體驗大自然的滋味，方才怕有蟲不敢上廁所的人也可以一解千愁。
你一定可以想像這個場景，陰雨綿綿，又濕又冷，整座山都籠罩在霧中，唯一可以看見的東西就是前方模模糊糊地樹影，和腳邊的青草地，整體望過去，像戰爭電影中的森林戰場，也像鬼怪電影的妖魔藏身處，霧是會飄動的，像幾百頭森林野獸呵出來的白氣，不過你盡可放心深深地呼吸，空氣是冰涼的，你會感覺一股寒氣從鼻頭進入體內，轉呀轉呀地繞過所有的五臟六腑，最後消失在肚子的深處，只要兩三下，你多年的鼻塞便治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走到一塊小小的空地，有些累了，找塊大石頭靠著樹幹半坐半躺的休息，卻突然靈光一閃，嗨，不對耶，怎麼，怎麼四周一點聲音也沒有，難怪剛才那麼恐怖，難怪愈走愈毛，原來，整座山就我一個人，我把眼睛閉上，真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沒有風的聲音，沒有樹葉的聲音，沒有腳步、沒有翅膀、甚至沒有呼吸的聲音，世界是靜止的，生物都死去了，連大自然的回音都消失無蹤，只剩下我輕飄的靈魂和濕淋淋卻毫無知覺的肉體。
當你走到與世隔絕的境界，你會想做什麼事？
久久，依然無聲。
我睜開眼睛，慢慢站起身來，輕輕地說著：「有人嗎？」，然後逐漸放大音量，喊著：「有人嗎？」
還是沒有回音。
這個時候，我才放心地開始，把心裡的故事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這個故事中，包括許多人的名字和外號，一段段悲歡離合的劇情，喜怒哀樂交織的滋味，說到傷心處、痛心處、開心處，不免涕泗縱橫咬牙切齒，憤怒的三字經夾雜悔恨的哀嚎，咒天地咒冤家咒自己，難怪人家說人生就像一場戲，每個人都是主角，只不過沒有導演，沒有劇本，鏡頭在腦海裏。
中年人積壓久了，都需要找個人談談，就算是沒有知覺的樹幹也好，也許東眼山的柳杉聽慣了，也許那陣雲霧就是降血壓的藥，或者，我也聽完了它們哀怨的哭訴。
我還是像平常一般的面無表情，尤其是從東眼山回來的那一段日子，心情平靜地如一口古井，人的生命過程不斷地累積情緒和壓力，這一次麻煩了東眼山的世外桃源，下一次和它見面也許又過三五載，也許明天，誰知道呢？
如果你要去東眼山，別忘記找一個上班的日子，冷冷的天，陰陰的雨，趁大清早四下無人，還有，別忘了帶一捲膠帶，如果隨行的人是個聒噪的傢伙，應該派得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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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看了這一篇遊記，把它與古人柳宗元比一比，現代的中年男人情感表達方式果然與古人不同。
於是想去一趟東眼山。
隔了一陣子，從初春過渡到春末夏初，終於與同事去了一趟東眼山，但是沒有照作者說的帶一卷膠帶，因為我們都很聒噪，不知會不會破壞杉林的靜謐。
大概拜好天氣所賜，那天有許多遊客，東眼山的柳杉果真挺拔直立。同事似乎很瞭解此山的一切，一路上都聽她的解說。我只想快快走到杉樹下，問問柳杉，你是否聽了許多人的心酸？是否也聽了許多情侶的誓盟？多少的悲與喜你都聽到最真切的聲音，在你的面前沒有人矯柔造作，沒有人刻意隱瞞，或許唯有你才可以見到最真的「人」。然而你又無語，哈，正因你無語，所以才得到真。
可是啊，為何在你的面前我還是如此的克制？是人太多了吧，我來此，不也是想與那個中年男子一樣，又哭又笑，一吐穢氣嗎？
誰可以聽聽我？百千棵的無情樹木，連一個字也不吭；風吹不透樹葉的層層包覆，連一點點的低語都沒有；讓我貼近你的軀幹吧，可是我的心跳撞及到的是冷硬的木頭；我那熱騰的血脈卻碰到你冰冷的支脈。灰心嗎？一點兒也不，相對那些與我一樣心臟可以跳動、血液可以流動的人，他們不一定聽我，聽了我也不一定懂我，更有甚者，說不定招來一陣漠然或嘲諷，如此何不向你傾訴呢？天地無覆蓋，我的話語也將散至八垓，心意何需互通，只要給我無言的接受。
中年人事業有成的面具，是堅硬與嚴肅；你早已經忘了他的心會跳，他的身體與我們一樣有溫度，他的情感也是柔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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