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戰火中的同學
雅莉歐娜是從第一學期就與我同班的同學,總是默默的坐在教室右側的角落,獨自一個人幽靜的喝著咖啡,不像其他同學總是吵吵鬧鬧,或是像我跟瑞妮整天邊上課邊偷聊天講笑話;塔拉斯則是一個溫暖大叔,總是帶著溫暖的笑容像一隻大熊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畢業後,雅莉歐娜跟塔拉斯是少數我們仍有持續維持聯繫的同學們;另一位歐勒希則是一位四十歲的大叔,常常因為英文表達不夠好而在同學面前緊張地說不出話,當時也少有互動。
他們,是我的烏克蘭同學。
雅莉歐娜平常總是靜靜的淺淺的笑著,她的優雅甚至被搬上同學在畢業晚宴中被選為全班最有氣質的女性,但有跟雅莉歐娜同組過的同學都知道,其實雅莉歐娜在討論事情上,一點都不是「溫柔婉約」的樣子,她總是會板起臉很嚴肅的說明自己的立場,即便整組同學都不認同,她仍會非常堅持地跟同學們拚到最後一刻,這也讓跟她同組的同學常常頭痛不已。我沒有跟雅莉歐娜合作過,也沒有在班上夜夜派對裡看見她,反倒是曾幾次單獨一起出去喝喝咖啡聊天。畢業後,我們同樣住在阿姆斯特丹,偶爾往來分享去哪喝咖啡看美景。戰爭爆發的當天,我們很直覺地第一時間連絡上雅莉歐娜,接著也看見她的貼文,她的父母仍在基輔出不來,她正在尋找是否有人有車會從基輔到波蘭,能夠將她 父母從波蘭接出來離開基輔,我們當時能做的,是幫她轉發她的文章,讓更多人看到這篇文章。
塔拉斯畢業後沒有留在荷蘭,畢業後他選擇了瑞士,在蘇黎世銀行擔任副總,前幾年企鵝家族去瑞士玩的時候,還約了塔拉斯一家人出來見面,總是笑臉迎人充滿溫暖的塔拉斯熱情地介紹當地景點和餐廳,看見老同學更是穿了班服出來。戰爭報發後,企鵝第一時間聯繫上了塔拉斯,詢問了我們身為外過人能幫些什麼,他告訴我們財務跟武器上的捐助可能是最直接的方式,並在第一時間分享了可靠的連結,畢竟在戰爭開始的第一天,各式各樣消息滿天飛,我們也沒有辦法辨別都是烏克蘭文裡面哪一些為真。
芮妮曾是歐勒希的組員,比較多聯繫,芮妮也在第一時間聯繫上歐勒希,而過幾天後得到他的回覆,歐勒希人正在基輔。幸好他是在相對安全的基輔西邊,他在訊息中回到:「我們真的沒有想到會有這場戰爭,而依照現在的狀況來看,這場戰爭可能會延續幾個月甚至更久,我希望大家都能平安。」
看到從基輔傳回來的訊息,心頭更收緊了些。想像著在同一塊大陸上,當我們還在正常上下班時,我們的同學正在煩惱著如何將父母從戰火中救出,甚至有同學直接深陷那塊被攻陷的陸地裡,歐洲國家各大城市充斥著反戰遊行,期盼著能更有效的阻止戰爭,而此時已離戰火開始快一個月了,媒體報導的溫度已下降,但那塊原本充滿自由的土地仍充斥著煙硝與戰火。我還記得那時候在念書時期,正是烏克蘭選出喜劇演員總統的時候,當時大家一陣譁然,而雅莉歐娜在班上的群組裡面直接留言「對,我們選出了喜劇演員,但我很驕傲我們有得選擇,而這是我們做出的選擇。」 2.戰火中的同事
前年還在當顧問時,曾經看過半年的烏克蘭案子,印象中最為深刻的就是大部分在資訊產業工作的都是男性,但在烏克蘭的客戶裡,女性工程師卻佔多數。真實的原因我並沒有詢問他們,那時自己在網路上查詢,才注意到烏克蘭因為長期征戰的關係,推測因為這樣在職場上工作裡的女性會大於男性,也就是為什麼我的客戶裡工程師女性多過於男性的原因。
那時,在所有不同國家,包含葡萄牙、瑞士、羅馬尼亞、匈牙利、保加利亞,及烏克蘭的客戶裡,烏克蘭團隊是最有挑戰性的。每一個小小細節他們都不會輕易放過,每一件小事情他們也必須要經過層層關卡批准,這也讓我認識到這個國家的文化與歐洲其他國家有著很不一樣的運作方式。
之後離開顧問,回到業務部門。戰爭爆發後,我沒有與任何烏克蘭同事對口,但與客戶合作的系統整合商裡,仍有很大一部分烏克蘭工程師供應商,烏克蘭工程師供應商明顯出現了很大的缺口,因為他們都從投鍵盤從戎了(Turn the keyboard to gun),而這些缺口則大多被印度工程師供應商接手。客戶與我們開會時,仍就事論事的討論著各個主題,似乎工程師就是換了一個供應國家而已,世界則持續運轉著。
帶著低落的心情繼續上班,資訊公司也加強戒備,許多同事必須同事應付來自俄羅斯的網路攻擊,像是DDoS分散式阻斷服務攻擊更是網路戰裡最常見的攻擊方式,我也跟我的主管跟前輩分享戰爭對我情緒上的影響,我的芬蘭老闆才跟我分享,他們在1940年的冬季戰爭中花了好大的力氣好不容易成功趕走俄羅斯人付出了許多代價,也為了維持穩定長期維持中立國而不加入北約。
然而這次戰爭,芬蘭政府直接釋出加入北約的可能性,也讓芬蘭人更加緊張,畢竟即便是北歐大國裡,也是有親俄羅斯及親北約的人民們,而對於芬蘭更直接的壓力是他們與俄羅斯有2,563公里的接壤,更是在芬蘭國內的反對及恐懼聲量更是四起。聽著老闆的故事,也更理解到,一直以來台灣都不是唯一一個與極權國家抗衡的國家,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國家都介在極權大國旁邊嘗試生存,而更多其實是來自國家內部人民的分裂。
團隊裡,這幾天大家私底下互相傾吐自己的心情,德國同事也跟我分享她對於現在的處境感到非常害怕,尤其對於德國人來說,北約各國的綏靖政策與當時二戰的樣子太相似了,他們從小到大的教育裡都在避免這種情形發生,然而還是發生了。當我跟加拿大前輩聊到戰事時,也聊到了這次戰爭對台灣的影響,加拿大前輩最後很感性的說「這世界總是有一些國家存在在兩個體系之間的調節器,這些國家的歷史都非常辛苦,而身在這些國家的人民更是無辜的。」 3.戰火中的生活
回到日常生活中,身在荷蘭的朋友們仍過著正常的日子。三四月正是荷蘭人放假出遊的季節,畢竟荷蘭人一年只有不到十天的國定假日,而且遇週末也不會補,最近剛好有朋友去了半年前就規劃好的布拉格旅行,本來想著去找蔡依林的布拉格廣場許願池,才發現布拉格廣場根本沒有許願池,而且當地居民也說有太多華人跑來問布拉格廣場的許願池在哪裡,分享了許多美好的出遊照之餘,朋友也透露他們看到中央車站總是有人高舉著烏克蘭國旗,本來不以為意,但仔細觀察才發現,這群高舉烏克蘭國旗的人士們正在搜集一班又一班從火車上下車的烏克蘭難民,到達一定人數後就會帶著長長的隊伍到安置中心,這也讓朋友不勝唏噓,在同一個國家裡,有些人進出火車站是在上下班,有些人進出火車站是來出遊,而有些人進出火車站是為了逃難。
聽著朋友分享著布拉格如何幫助烏克蘭難民的故事,這些可能也與地緣及歷史背景有關。每個城市及國家的歷史,如今都能從網路上尋找資料,看見大致的歷史分析,或是針對單一事件深入剖析,但也我想起我們曾經問過一位摩洛哥朋友,我們問他如何能夠更了解摩洛哥歷史,他跟我們分享「要了解一個國家的歷史,只有踏上那塊土地才能真正了解,因為任何其他資訊都是片面的。」
不論我主管的芬蘭故事、我德國同事的故事、抑或烏克蘭同學直接發出的求救故事,像這位踏入布拉格看見真實世界的東歐,在真實的土地上,感受歷史所刻下的每一個角度,從語言、衣著、建築、到飲食,每一個小小的細節,都是造就一個國家的豐富而立體的歷史文化底蘊。現在,時而看到網路上許多人在遙遠的國度高談闊論,有些人說烏克蘭人自找的、有些人說烏克蘭根本不值得驕傲,但沒有任何外國人能代表烏克蘭人,也沒有任何外國人能直接代表俄羅斯人。
我踏在荷蘭的土地上,時常想著二戰時期這個城市的樣貌。之前在鹿特丹念書時,街道地板上總能輕易發現有好多個看起來像教堂失火的刻印紅色地燈,原本都不知道這些地燈有什麼特殊意涵,直到某次參觀了二戰博物館,才知道原來整個鹿特丹城市以許多紅色地燈,標示著二戰時所被轟炸區域的界線,沒有被轟炸過的一邊保有著古蹟建築,而界線的另一邊則因轟炸後現今大多是高樓大廈及許多當代建築。
在西歐國家裡,很容易發現地板上有幾塊刻著名字的金色磚塊鑲嵌在石頭地板上,遍布整個西歐都能看見。本來以為是歐洲國家的一些民俗特色,之後才理解這些所有的金磚上面刻的名字,都是紀念當時住在這個地方因納粹而被屠殺或戰敗的猶太人,歐洲人刻意地用各種方式保留著二戰所留下來的疤痕,時時提醒著大家戰爭所帶來的愴傷。
除了財務上跟居住上提出支援外,我們思考著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恰巧這次我們的音樂會主題,正是以宮崎駿的作品為主題發想,我們決定在曲目尚未百分之百成熟前,提前釋出風之谷及霍爾的移動城堡都帶著反戰的意涵的曲目,期許我們的音樂能撫平一些受愴的或仍在恐懼裡的靈魂。從一開始鋼琴彈奏風之谷,沉重地展開代表著戰爭的爆發,轉換至腐海裡平靜的風景,而自然環境卻因為戰爭被破壞後生靈塗炭的蕭瑟,最後至霍爾的移動城堡能夠回到祥和的城市裡快樂的跳著圓舞曲,期許著這一幕幕的轉場下,戰爭能盡快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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