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厭惡這樣。她一向跟家人處不好，之所以會懷有很多很多無法化解的心結，也是因為這樣產生的。她從來不是可以書唸的高，可以拿第一名、當班長、或者才華洋溢，所謂可以拿出去炫燿的那種女兒。被念著罵著長大也就算了，可是，她也從來沒有因為過這樣，就對家人心懷惡意。
那為什麼，家人都要這樣誤解她呢？甚至是同輩的弟弟。
她覺得好疲累。
正想著，忽地門推開了，父親慌慌張張地衝進來。瞠著眼，看見弟弟，又看見伍清影。
她霍然往前，「爸？」總覺得父親神色不安定，好像要說些什麼。不安的預感，在心中擴散了又擴散。「我剛回來。」她進一步解釋。不過這不是重點，「怎麼回事？」
父親看著伍清影，慘白的唇蠕了蠕，身子搖搖晃晃，過了幾秒，轉頭說：「妳媽……手術失敗了！」
聞言，她眼前一片悽涼的白。
原來，盲腸炎，也是可以奪人命的。
聽說，母親開刀的時候，醫生也驚駭住了，聽說母親的身體，肚腹內的器官，都已經潰爛，膿、血水，混著一起流淌，聽說……聽說……
她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深感無力。除了悲傷之外，還感到失落，以及不安。
母親重男輕女的觀念極深，以前，也並不特別疼寵她，甚至對她呼喝大呼小叫，也都是常有的事，可，她終究是她的母親，她也是有羈絆的。血緣的羈絆，她無法掙脫，就算再累再痛，也不可能捨身掉頭離去。
這就是她無奈的地方。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父親像是一下子老去，如洩氣的球一般窩在客廳沙發一角，抱頭喃喃自語，恍若無人。
弟弟看她，用外人的眼光。
去廚房找吃的時候，經過她身邊，伍清影聽到那淡淡的，像是嘲諷，又像是怨懣的口氣，說道：「要是、要是妳早點拿錢回來，今天也就不會這樣了……」
這話狠狠刺傷她，如同刀剮。
「你說什麼？……」她搖搖欲墜。
他們明明就知道的，母親之所以會不治，是因為自己病情拖太久，根本不是錢不錢的問題。為什麼要這麼栽贓到她頭上呢？
為什麼？為什麼？！
她憑什麼，要擔負這整個責任？她才要滿二十歲！
這時，她格外想念說話毫無心機的袁沅，還有……路西法。想念夜晚被他抱著睡，就可以擁有一夜好眠，想念她總是對他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他也會聽進去。她好想對他說她悲傷的心情，告訴他人類的情感是多麼不牢靠而且可笑……
找出很少用的手機，她打電話回臺北的家。
「嘟……嘟……嘟……」
只是，過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她闔上手機蓋，想哭。
沒人理會的感覺，原來是這麼糟。
****************
伍清影瞪著空盪盪的小公寓，很無力。她從高雄打電話回臺北，沒一次有人接，心中的疑竇不斷不斷擴大。路西法呢？他該接個電話的啊。有時打電話的時間很晚、有時很早，那些，都該是他在家的時間。
他能跑去哪呢？
可是，路西法的確不見了。
她是下午搭車回家的，因為隔天要上課，只得早早上床就寢，心想，或許路西法半夜會忽然出現在她身邊。
但，並沒有……
第二天，依舊如此……
第三天、第四天……
她的眼淚已經要流盡了，她還是等不到路西法。
不知道第幾天，窩在房裡，她又苦等他到半夜，還開了收音機聽廣播提神，結果，等到清晨一點，光禹的「夜光家族」都已經收工結束了，她就又開始想哭。腦袋昏昏沉沉，又疲憊，又悲哀……
她終於知道了這個不想確認的事實。
路西法走了。他走了……
他怎麼可能走？怎麼會？
我會等妳回來……他說的，她記得他語氣堅定而且溫柔，是難得的溫柔呵。可是他食言了。或許惡魔的承諾不能相信？呵，因為是惡魔。
或許他玩弄她的感情？不……不是這樣的。
他能去哪呢？她不知道，可是，她也沒理由圈制人家行動的，是不？他能在人間來來去去，愛到哪就到哪，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可是，她忍不住就會心痛。
他們，不該是相愛的嗎？是凡人與惡魔的相愛。
那他為什麼捨她而去了呢？在她如此需要他的時候。路西法……路西法……
「唔，告訴我……」她喃喃道，「路西法……」窩在床上，床頭擺了好多本書，她隨便拿一本都可以打發時間。但是，就是沒那個心情。
忽地，廣播電台播了一首歌……一個女聲，低啞不高亢的聲音，在夜裡聽，很適當。她豎耳傾聽。
……I am no angel, but please don’t think that I won’t try and try / I am no angel, but does that mean that I can’t live my life / I am no angel, but please don’t think that I can’t cry / I’m no angel, but does that mean that I won’t fly……
（中譯：……我不是天使，但請別以為我不會一再嘗試 / 我不是天使，但這不表示我不能活出自己 / 我不是天使，但請別以為我不會哭泣 / 我不是天使，但這不表示我不會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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