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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禹安,東吳中文系、中山大學中文碩士,現為「黃秋芳創作坊」新竹教室專任作文老師。曾任《小作家》月刊「基測作文」專欄、國語日報「作家魔法教室」專欄作者;2017年至2023年擔任新竹縣華山國中「閱讀與寫作講座」講師;短篇童話〈二次運球〉,入選九歌出版社《109年童話選:平安相守》;著有作文教學專書《看小說學作文》、⟪滿級分作文煉金術⟫、《作文得分王》,長篇純愛小說《離開你的每一次準備》。經營個人新聞台:曙色羽翼
一、離開,總是如此戲劇性
2022年7月1日,人生第一本純愛長篇小說⟪離開你的每一次準備⟫幸運獲得秀威出版社青睞,順利出版上市。並於11月13日在新竹市的「32π青年基地」如願舉辦新書分享會,主辦人新竹教室淑君主任,及兩位情義相挺的主講人秋芳老師、毓庭老師,尤其是促成這場文學盛宴能華麗開場且圓滿落幕的關鍵人物。面對這三位大恩人,個性木訥低調且不善交際應酬的我,只能寫著一篇又一篇的新聞台長文作為謝禮,以表達銘感五內的無盡謝意。
豈料,感謝之意還在迢迢趕路,無常事故反倒逆向疾馳衝來,我終究是太小看⟪離開你的每一次準備⟫這書名所潛藏的超強後座力了,現在回頭看當年舉辦新書分享會時留下的文字,仍然無比觸目驚心:
時序才剛進入11月,先是電視壞了,緊接著浴室漏水任性壞了,就連平日安住在地下車庫裡的忠誠gogoro也不甘寂寞地壞了,彷彿是一起突如其來的類「家庭群聚確診」事件般,就這麼毫不給商量機會地引爆開來。唯一值得開心且可由人為控制絕不會任意壞掉的事,便是11/13日的新書發表會。
我忽然想起2020年春節過後,書寫⟪離開你的每一次準備⟫小說結尾之際,難得積極有為地拆洗從未清洗過的窗簾,居然把它澈底洗壞了,壞到再也沒有修補的可能;家裡的地磚因熱脹冷縮緣故硬生生爆裂開來,一如錯位的板塊,導致鋪在上頭的原木地板被整個不自然抬起,高高隆起的原木地板隨時瀕臨爆破邊緣,我則持續受到地震餘震影響,鎮日感到搖搖晃晃。當時的我猶如住在工地裡,一邊與換窗簾、換地板的工程共處,一邊進行日常生活作息,包括寫小說。萬萬沒想到,新書發表會即將舉行的前兩個星期,我竟是連居住的地方都得暫時拋棄了,直到「打掉重練」的浴室獲得新生為止。
逐漸地,我開始意識到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離開你的每一次準備⟫天生自帶強大的破壞力道,那是小說女主角鍾心明的虐戀預言展演,若是不經歷慘烈的崩毀過程,又怎麼能盼得重生的契機?畢竟不曾淪落至澈底毀壞的荒蕪絕境中,便不會有紮實重建的必要渴求。終究是我把小說生養成這樣偏執絕對的倔強個性,注定了它必然「驚天動地」的命格,身為生母的我,也只好試著「苦中作樂」了!
以為⟪離開你的每一次準備⟫天生自帶的強勁破壞力道僅止於生母我本人,萬萬沒想到,這小搗蛋還「玩興」大發,似乎根本捨不得結束這遊戲,乾脆連生母的大恩人們都一起「禍害」!新書分享會結束後不久,2022年12月25日,淑君主任開著愛車小白馬北上為朋友慶生,卻在即將下交流道時被後車推撞而無預警撞上前車,只幾秒的時間,三台車瞬間變成事故車在高速公路上如拗折過的乾癟利樂包,還好的是人都平安無事。2023年4月17日,淑君主任歷經數次自我糾結對話的折磨,最後決定送走修好的小白馬,迎接人生的第二台車子灰熊。火紅在線第一男主角小白馬突然倉促被換角,不是還能後會有期的當大頭兵式的短暫休息,而是永遠不再相見的退隱山林,多麼戲劇性的決絕下台身姿!
天真以為2023年目送小白馬的離開應該是最後的句點了,豈料,小搗蛋越玩野心越大,竟然動起歪腦筋,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2024年過完農曆春節不久,創作坊中壢教室因為人事異動的關係,秋芳老師決定在今年暑假過後停下中壢教室的實體課程,並於3月1日寫了一封長信將這令人難過的消息公告於臉書粉專和教室新聞台上。突如其來的驚駭事實,讓所有與創作坊緊緊捆縛在一起的家長、孩子、老師、畢業的學生,全都不知該如何反應,夥伴們即使想了無數種因應方式,卻也深知沒有任何一種方式能取代創作坊中壢教室還恆常健在的模樣。中壢教室竟也以如此戲劇性的決絕下台身姿告別舞台,和小白馬不一樣的地方是,這世上還有無數車款可以選擇,但中壢教室只此一款,即便台灣的作文教室有千萬家,卻沒有任何一家能夠複製中壢教室特有的文學夢工廠精神。好像無論我們做了多少的準備來消化、接受殘酷的事實,都遠遠不夠應對、撐持我們曾經獲得的,以及未來終將失去的一切。
還好還好,毓庭老師逆轉「離開」只能令人無限感傷慨嘆的恐怖迴圈,為小搗蛋是忘恩負義傢伙的形象,做了一些「漂白」。還記得新書分享會當晚,是新竹教室夥伴第一次與當時還是毓庭老師女朋友的雅涵老師見面,一個多月後的創作坊尾牙聚會(也是淑君主任的小白馬在高速公路上遭後車推撞的隔天),毓庭老師向夥伴們透露與雅涵老師的婚事近了的消息,當場還熱情分享起超級無敵浪漫的婚禮構想,2023年7月22日,毓庭老師順利「脫單」,與雅涵老師共結連理,邁向幸福人夫角色。
至於生母本人我的「苦中作樂」刑期尚未結束,小搗蛋繼續無法無天的朝我撒野而來,2023年6月19日,我離開了使用數十年的舊名,彷彿整個人生都重新來過……
二、離開,從來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事
我竟這樣瀟灑離開了使用數十年的舊名「陳依雯」,即使心裡再清楚不過,改名對於已出版的小說、寫過的文章,及作文教學資歷都是扣分,卻還是一意孤行,挑選一條人煙稀少的荒僻路徑以身試險,以絲毫不眷戀的決絕姿態換上新名字「陳禹安」繼續闖蕩、行走江湖。
或許是天生低調個性使然,三個星期後,我才在臉書上發文昭告眾親朋好友:
【陳禹安,上台一鞠躬】
是的,各位臉書上的親朋好友,以及創作坊的家長、孩子,我改名了。
兩個名字錯肩的瞬間,我像是忽然走上快速通關的隱密蟲洞,擁有瀟灑揮別舊時代,熱切翻身至新時代的魔法。
將名字改為「禹安」,期許自己堅定且緩緩地走向諸多變動的未來,帶給我的父母、也帶給我身邊的人一股無論如何都不會動搖的安定力量。
下次,我們見面時,請記得我是陳禹安,如果不小心慣性地掉進了舊時代的回憶而呼喚我的舊名時,我也會安靜地等待著,不會回應唷!直到禹安二字出現,這一段靜止不動的對話時間才會繼續嘩啦啦地向前流動翻滾……
直到離開舊名換上新名之後,才赫然驚覺,到戶政事務所及各機構改名是這段人生變動過程中,所經歷的最簡單小事。最難纏也最惱人且似乎永無盡頭的瑣事,經常是與熟人互動交流時的每一個瞬間,我頗有一種演出「悲傷五階段」心理小劇場的深刻既視感。首先,是「否認」階段,特別是越熟稔的人,越容易掉入此陷阱中,老是頻頻呼喚舊名,像是否認我已改名的事實。而不斷被叫錯名字的我,最後也會開始否認自己,否認我在這些人的心中是有重量的事實。通常叫錯一次、兩次都還可以安靜「忍受」,第三次我便會直接告知對方「是『禹安』」,口氣平緩的表象下,心頭仍有快壓制不住的煩躁感層層翻湧,名為「不被認真對待」的深水炸彈正伺機躲在暗處,隨時可能一觸即爆,「憤怒」階段正式開展。
我曾經暴怒且口無遮攔地對喊錯名字的友人轟然炸裂:「改名就是為了祝福而來,如果你做不到祝福我,至少不要叫錯名字詛咒我。」瞧!多像小說人物說出來的殘忍句子啊!未料,朋友也很委屈「申訴」:「可是,我也需要時間適應啊,畢竟我認識你的舊名字比較久耶,你改名也不過一個月的事情,一個月和十幾年的交情差那麼多……」
好吧,看來果然是初初改名的我太無理取鬧了,這樣的認知將我推進至「討價還價」階段,不只是和身邊的人討價還價,請求他們給予新名字一個存活下來的機會,也與自己討價還價,明明知道誰都需要過渡期適應這個巨大的變動,為什麼我不能多一點寬容?多一點耐心?為什麼非要把自己的舊名視為哽在喉頭的尖刺,那明明是曾經親暱得不得了的過去印記啊!然而,當數個月過去了,依舊有人喊錯名字時,我便進入「沮喪」階段,失落頹喪地認定也許這種狀況大概會持續一輩子吧,索性也懶得開口糾正了,但心總會有一些些被詛咒的刺痛感,及無論再努力都無用的無力感互相衝撞著,也更加深刻明白「離開,從來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事」,還得有其他人的配合與成全。如今,改名已一年多了,還是有人迷航錯喚,但我似乎也逐漸習慣了,正式晉級為「接受」階段,能慢慢放下動輒得咎的「受害者」角色,知曉漫長的人生中,我們能改變的人終究只有自己,而那些願意配合、成全我們的人都值得致上十二萬分的感謝,這才是我需要放大珍惜的事。
一直很喜歡詩人夐虹的⟨記得⟩,儘管多數時刻的我做不到「而有時關切是不問」:
關切是問
而有時
關切
是
不問
倘或一無消息
如沉船後靜靜的
海面,其實也是
靜靜的記得
這詩句在⟪離開你的每一次準備⟫裡也有引用,談的是女主角鍾心明和男主角何雨峰長時間失聯時的心態。最記得去年變成陳禹安的最初,非常害怕別人問起:「為什麼要改名?」我以為這問題只有在徵得父母同意,及面對戶政事務所人員的例行提問再作答即可。當時只衷心希望關心我的人都能在得知我更名的那一刻,給予靜默的絕對支持,一如沉船後靜靜的海面,而不是立即詢問原因,讓那海面必須再度洶湧翻騰一次。對當時剛剛捨棄一個跟隨自己數十年名字的我而言,每一次的回答,都是又一次的劇烈撕扯,彷彿再一次向大家宣讀舊名的罪狀,坐實它從來不值得活的證明。我當然清楚知道追問原因的人,都是出於善意和關心,為了想更靠近或幫忙當時可能遭逢某些困境的我而已。但,仔細想想,這世上有又有哪一個改名字的人,背後沒有一段故事或幾段事故絆住人生呢?難怪夐虹寫下幾乎可以名留百年的詩句「而有時關切是不問」,一向執拗且急於追問、宣告的我,在更名後屢屢陷溺於複雜弔詭情緒的煎熬時刻裡,比起當年書寫⟪離開你的每一次準備⟫的時候,更加澈底理解並真切擁抱了夐虹詩句的存在意義。
或許,這正是因改名而產生的必然後遺症,一段只屬於我的心結,與其他人如何探問呼喊從來都無關無涉,是我和自己的對峙與撻伐。看似瀟灑落拓地離開了舊名字,深怕它再糾纏我一分一秒,甚至偏激地以為每一次他人的誤喊,都是祭出又一道的詛咒,把我狠狠拖回急欲離開的闇黑洞穴。而其實,我也壓抑著深深淺淺的歉疚感,總覺得自己不該如此草率抹滅、背棄舊名字所代表的那個我,那個我的存在必定有其深意,我明明相信卻又走上與它切割斷離的路途上。這兩股截然不同的矛盾力量,相互衝撞、傾軋,把我捶打成一個極為彆扭的小心眼人,想好好解開心結,卻總是被心結絆倒。
如果依雯是漫長的舊時代,禹安則是剛剛誕下的新時代,無論舊時代新時代的名字為何,都是每一個選擇所捏塑的樣貌,再曲折再不可理解,也會漸漸被我走出一種或數種新的可能,我該這樣相信,也持續往這樣的相信之路前行。
三、離開,是為了打破自我侷限
⟪離開你的每一次準備⟫注定是部悲劇收場的純愛小說,但對女主角鍾心明而言,這悲劇恰恰是宣告喜劇即將登場的關鍵契機,鍾心明在做好離開何雨峰的一百次、一千次無效準備後,最後總算藉著前往異國深造的理由,邁出離開的第一個步伐。我在小說結尾寫下:
一路微雨依舊,心明的眼眸卻慢慢蓄滿燦燦陽光,視線褪下一身黏稠的濕意,正輕盈拍動金黃色的雙翅,飛越過車窗之外、藍天白雲之外、以及還遙遠不可見的深深海洋之外,遺不遺憾好像不那麼重要了……
離開,正是為了穿越那一層層可見的近景、不可見的遠景之外,抵達一處名為打破自我侷限的異地,啟動一段新的人生旅途。往昔記憶幽魂的種種情緒勒索,與現下真實人生的諸多磨合不適感,再震盪再疼痛都只是當下的火光烈焰,時間一拖長,鏡頭一拉遠,全都成了一幅幅靜物畫,再無致災的可能。一如當年就讀於高雄中山大學時,我常常在依傍著柴山座落的新文學院館上樓下樓途中為著流進眼底的海洋怔忡不已,那一片湛藍西子灣海洋猶如畫布,幾艘墨色小船艇像是被細密縫畫布裡的一組密碼般,只是靜靜地停泊,以彷彿千萬年都不會波動的恆常不變姿態存在著。那時的我還不知曉許多年後,我將放棄舊名,以禹安這個名字揭開新的人生扉頁。
改名的我,還真的在半年多後脫離舒適圈,嘗試做了一件很不一樣的事,一件至今想來仍然覺得十分不可思議的事。起點得從2020年中秋節說起,那時我家小弟斜槓有成,成立慈惠堂道場,主祀無極瑤池大聖西王金母大天尊,利用下班及休假時間辦理聖事,解決信眾的各種疑難雜症。幾年下來,小弟不只斜槓慈惠堂堂主,也陸續投入導讀經書的浩大工程裡。他於2022年11月自費出版⟪瑤池金母普渡收圓定慧解脫真經⟫導讀本,2023年則著手書寫⟪六祖壇經⟫的導讀,初稿雖已完成,但尚未出版,因為在該年歲末,他發現導讀內容的深度不夠,必須仔細爬梳、研讀促使六祖惠能大師開悟的關鍵佛教經典⟪金剛經⟫,才能深化⟪六祖壇經⟫的導讀內容。
小弟在連續寫了兩本經書導讀後,也累積出自己最喜歡的書寫形式和筆調,他採「以經解經」的方式導讀⟪金剛經⟫,讓讀者有一種「讀好讀滿」的深度閱讀體驗。最令我驚訝的是,小弟居然大膽以「類文言文」形式寫導讀文章,我曾好奇問他:「⟪金剛經⟫是佛經,和一般人已有明顯的距離感,如果用類文言文書寫,會不會讓這距離感更加無限擴大?」小弟的回答很玄妙:「大家慢慢讀,多讀幾遍就會懂一點了,而且我用類文言文寫,不僅能避免抄襲,寫的時候還會有一種『翩翩起舞』之感,那是一種無比酣暢淋漓的感受啊!」他一邊說還一邊示範雙手在鍵盤上翩翩起舞的歡快動作,我一時之間居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了。老實說,佛學「小白」如我,每一次看他的類文言文版⟪金剛經⟫導讀文章時,一定得在精神狀態極好的時刻閱讀,才有辦法觸摸到那一絲絲可能是理解了的邊際,通常都只是一瞬間的電光石火迸發,並不確定自己真的讀懂些什麼。
今年農曆春節前,小弟突然在電話那頭煞有其事地反省道:「 母娘說我寫得太文言了,但是我都寫了四分之一的內容,現在也改不掉了。我有個想法,你要不要以我寫的導讀內容為主,加上你自己的『白話版』整理和詮釋,就當作是『讀者心得』好了,但是⟪金剛經⟫經文的每一句都要提到喔!」當時,我和⟪金剛經⟫的距離既近又遠,自去年10月開始,我在小弟的建議下養成了每天誦讀一遍⟪金剛經⟫的習慣,以此作為安頓身心的靜心儀式,即使我並不清楚⟪金剛經⟫的內容為何,但鳩摩羅什大師的譯筆十分優雅,光是單純的念誦,便是很美好的體驗。
憑著相當熟悉每一個出自於⟪金剛經⟫的句子,我大膽接受小弟給予的提議。整個龍年農曆春節都浸泡在請小弟解說⟪金剛經⟫第一分到第七分的內容之中,像個報名全科衝刺班的考生,認真聽講、積極錄音,偶爾短暫陷入昏睡狀態裡,隨即又緊張兮兮驚醒,繼續悶頭備考。如今,佛學小白的白話版導讀之路,也走完二分之一的路程,累積近三萬字的⟪金剛經⟫讀者心得。能夠以「初生之犢不畏虎」之姿,參與小弟的⟪金剛經⟫導讀工作成為現在的我,除了感謝小弟扎實書寫的文言文導讀版本、和六祖惠能大師講述的⟪金剛經六祖口訣⟫之外,還要謝謝小弟推薦的這一本即使是佛學小白也讀得懂的好書—于曉非的⟪金剛經導讀:解構凡夫自以為的真實世界⟫,我很確定在翻讀此書時,讀得有趣又有意思,甚至感到欲罷不能,完全不會有睡意突襲,而且這本書遠比南懷瑾寫的⟪金剛經說甚麼⟫更好看也更專業。此外,「金剛經塔」網站裡的「金剛經寫禪」有一系列的導讀文章,內容深入淺出,且附贈許多生動故事,很適合佛學小白逐一閱讀,累積相關背景知識。
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書寫第一篇讀者心得時,我居然有一種「天啊!我在『文本分析』⟪金剛經⟫耶!真沒想到中文系的文本分析功夫竟然還可以『斜槓』在佛經導讀上……」這算是跨度極大的「殊途同歸」吧。不過,菜鳥還是會有菜鳥的樣子,佛經解讀小白再怎麼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進行文本分析,也還是會露出馬腳。那一天,我將⟪金剛經・正信希有分第六⟫的讀者心得寄給小弟「審查」後,沒多久便收到令我啼笑皆非的「指正」。小弟指出:「『佛陀的態度十分堅定』這句子不好,因為佛陀本就是戒定慧具足,不用如此形容。」我提問:「那要怎麼形容比較恰當?」小弟回:「不用形容。」我果然是個有「我執」和「法執」的佛學小白一枚。
又比如小弟提出:「『佛陀離世之後』這句子也不宜。」我反問:「咦?那要怎麼改?」小弟建議:「可改成佛陀涅槃之後,或滅度之後、圓寂之後。」又像是小弟指陳:「『天選之人』不宜使用,直接寫『希有之人』就好。」我追問:「那可以寫『稀有之人』嗎?因為這樣才有『白話翻譯導讀』的感覺。」小弟秒答:「用『希有之人』即可,它是佛教專有名詞。」那一刻,我才確切體認到,從前那些我所習慣的紅塵世俗遣詞用句,都必須重新字斟句酌,搭配佛教專有詞彙,才能真正符合佛經導讀的語境。
現在的陳禹安,必須穿走在不同的平行宇宙裡,即使步履細碎、緩慢,也無妨。我知道這一天的自己,和從前的自己相比,多出一點點什麼,甚至減掉一點點什麼,便很值得。
一路檢視回想,發現我一直不是那種很主動且積極做出選擇、展開行動的人,寫長篇純愛小說的最初狀態也好,中年改名字也罷,甚至在變成陳禹安的半年後意外開展佛學小白的斜槓人生,都是不得不做的選擇,也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必然過程。幸運的是,我總能在做這些事的過程中找到樂趣,賦予意義。
原來,離開的最初是一面雪亮的鏡子,誠實照見每一處我們想極力遮掩的不夠好的地方,在一路負重踽踽前行的過程中,我們逐漸有能力,將離開的這面鏡子升級為「自帶濾鏡」版本,照見變得更好也更安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