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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25 21:40:55| 人氣84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誰在暗中流眼淚──黃柏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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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黃柏榮

老是覺得日子過得進退不是。說不上哪裡好或不好,總之感到不痛快。就像地球的無風帶,船隻到了該處,難行近乎靜止,失去動力般。揚起的帆,突兀又尷尬。


打個比方,戰鬥機鼻頭設一尖突物,以利刺穿大氣阻力。原本設想日子被刺穿了,才會有接續的前行。沒想到穿破後卻是更巨大的闃寂停滯,看著人人貓步似地離開我的生活圈,我仿若獨身。卻又無法學梭羅,現今,欲過田園生活,得要有錢。要不,房子賣了就有錢?


想起歌手伍佰在〈浪人情歌〉MV,詩意十足的文案──房子蓋在海上,所以,只好一生漂泊了──。地球有百分之七十是海洋,應該不怕沒地方住。如果挪亞生在現代,也許會是個大發利市的建商,方舟既可容各類成對物種,其中坪數定然不小。如果駛入無風帶住下來,無敵海景豈僅限水岸第一排。


水岸,無水的溪圳算嗎?房仲領人來看我的房子,默認客戶的質疑。見溪不是溪,是大排水溝。我反駁,那是溪不是溝,大雨後可是流動的活水,不會臭的。房仲口若懸河──嫌貨才是買貨人──。慣常的話術成了買賣的關鍵詞。家離水邊那麼近卻不能親近,得住到視線越過堤防的那一層,才能一睹溪圳風貌。城裡的人似乎覺得,花錢買視野,那才正常。


親不到水岸,水倒是不請自來。浴廁地板突然積了一攤水,原來是大樓連通水管破裂,高樓層住戶的排水沿著通風管道牆緣滲進。不垢不淨。那一攤水,雖沒造成損害,只需擰布擦乾也就可以,但就是讓我心裡不痛快。


到底是哪一戶?如果溯源,會不會發現其實是某人的眼淚?這不無可能,我母親就曾在洗澡時哭泣過,彷彿浴缸裡裝的是眼淚,用來洗滌自己。所以我擦拭的是別人的眼淚嗎?


我以為關閉了門戶,即可告別人群。學蝸牛,找個殼窩在裏頭。殊不知,連通管道將眾人牽扯在一塊。住戶們不見得日日相遇,卻邂逅了對方的排汙。有時從排風管道飄來菸味,以及某戶啓闔浴廁門、沖水的聲音。我臆測他的作息,猜想他喜歡抽哪一牌的菸。這些聲音與味道代替眼覷,也許有天在電梯錯身,恍惚間,「既視感」是他身上的菸草味。很想對他說,別在浴廁抽菸,連通管道已洩漏了你的秘密。或是,昨夜我擦掉一地的淚水,是你哭了,對吧。


第一次發現連通管道可以通話,是小時候哥哥趁我洗澡時爬到頂樓,對著排風孔叫我。那聲音從浴廁的排風口落下,很不真實。即使已學過用線繩穿過養樂多罐當話筒,但我還是想不通原理。而今那些排汙、氣味與聲音,通通跑進我的房子,像是侵入我的體腔。我討厭被迫與不相干的人產生連結。


我這麼聯想。有隻蝸牛說:我背上的殼賣給你吧。另一隻蝸牛買下了,卻發現裡面有別人的淚水。


為了抓漏,房子最終沒賣掉。


以前租賃過兩處房子,都因漏水而搬離。一處是颱風強襲,暴雨沿著窗框滲進來;另一處是熱水管破裂,從地板冒出來。前兩次,水迫使我離開,這一次卻把我留下來。抓漏師傅來,說這要逐戶試水才能找出漏水點,在我家的管道間牆面打出一個大大的洞便回去了。我夜夜像是等待某個不期而遇,當水流下來了,對著洞口大喊──你為什麼在流淚啊──?不知彼端有沒有人聽見。


求助管委會協調各戶試水,他們搪塞,說這非關社區公共事務。最累的是對付詭辯。既然水是從大樓公共管道間流下來,怎麼不屬公共事務?一切僵持在那裡。我與人、與群體的關係就這樣被懸吊起來了。


那時候我三十歲出頭,辭掉工作想做點可以為自己而活的事,像是突刺大氣空氣般的高牆,未料牆外不是海闊天空,而是一種空。踩進罅隙般,很安靜,連風的聲音也沒有。以前往來的人消失了,因為沒有了共同話題共同生活圈,只留下自己像一張帆,呆立在那裡尷尬著。


是我太天真,又,當時的工作狀態已到了無可名狀的臨界點,只想趕快掙脫桎梏,而忽略少了固定薪水的掩護後,所有固定支出;水、電、天然氣、電話、第四台、個人保險、稅、管理費‧‧‧‧‧‧等,像是擺脫不掉的沉痾。


管委會催繳管理費。很像地方角頭收保護費,但是手段文明,以自治組織的名義代表多數意見,有法有據。根據住戶大會決議:房仲帶看需繳五百元、私人汽車停車格內禁停機車,否則要加收清潔費。於是影響房仲帶看意願,或,成本轉嫁到我身上。到底是什麼樣的概念,必須繳錢給一些人來管我。可以不要你管嗎,為何我的人生要你管。


後來又陸續收到其它帳單,催繳國民年金、健保費。根據政府法規,該項係強制性納保的福利政策。無關乎個人意願與選擇,薛西弗斯走的路徑不僅僅是上下山,更似莫比烏斯帶,正即是反的循環,我就是跳脫不了這個迴圈。


有很長的一段時日,我就是一盆植栽,在屋子裡定根,哪裡也不去,哪裡也去不了。頭髮長了,怕花錢不敢剪。後來索性不刮鬍,想看看自己能長成多狼狽。存摺裡數字慢慢歸零。深夜醒著,有了比別人多活一點的錯覺,實則不願在白日意識到自己身處世界的邊緣。


每近午夜,地上開始聚積那攤水,好多次我想很自私地到頂樓關閉水閥,讓整棟樓停水,卻又屢屢作罷。就像我也曾想過,鐵了心不向主管妥協,終究怕得罪人還是讓步。我只能看著地上那一攤水,欲哭無淚。


我很厭倦按著某種遊戲規則過日子。例如捷運的電扶梯要靠右邊站,禮讓左邊通行的情事。有人研究過,如此並不能有效地疏散人潮,反而增加發生事故的機率,幾起電扶梯意外多肇因於此。看過一則報導,捷運局早已取消靠右邊站的規定,且行之有年。會不會有一天,大家又發現某些價值系統與規則原來是錯誤的?


發現錯誤而無力導正,只好任其生發,積非成是。人們被養成的習慣認知,似乎已成通則。別人認為是我不懂得審度時勢,我才是錯誤。社區眾人口徑一致,認為抓漏是我家的事,不該找管委會。我反倒成了麻煩製造者。如同有一次在百貨公司的電扶梯上,我站在左側,被後面的人不客氣地推開並且狠狠地瞪著我。


之後的事情雖然勉力解決了,鄰舍繼續安生度日,然而我很清楚一件事,若管委會不願翻新整棟大樓的公共水管,將來一定會再漏水。經過這番折騰,我已失去賣房的衝動,長考後,決定繼續住下。其實也不算是決定,精確而言是沒得選擇;就算房子賣掉,扣除貸款後落袋無幾,只能被輸送到大城的更外緣,從蛋白區到蛋殼區。房子不在海上,依然漂泊,只好在原地把自己種下。


時間把我推近第四個十歲,而那裡存在的會是人們口中的「不惑」嗎?回望每一個十歲,我是否皆自然地長成該成為的模樣?不可逆地跨過一條隱形的時間線,當那天到來就突然明白了什麼?彷如要先把自己活成一個答案,可是其上根本沒有任何命題,我要從何探問起。


抓漏後三年,浴廁地板果然再度積了一攤水,這次我已無力再去追究那是誰的眼淚。

台長: 浮塔徠忒Photogwri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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