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當阿soon正要說他還深愛著我時，我卻醒了。起初在朦朧的意識間夢和現實
在漆黑的房間內沒有界線，同時感覺到他愛著我時的喜悅和送羊奶的機車聲，漸漸地
八哥的打呼聲助長了現實，羊奶瓶碰撞的清脆聲像是夢碎裂的聲音，那從夢延續出的
覺就像煙一樣在我眼前一點一點地散去了。
於是我忍不住從頭到尾地又想了他一遍。
和阿soon是在大一的迎新活動上認識的，那時對他沒有很深的想法，一點也不出色
的我當然也沒想過會談戀愛。大二後我們很巧地選了同一堂通識課，我已經快忘了這號
人物，但他卻還記得我，因為我那天穿了件很鮮豔的花裙。
「我媽說正式的場合要穿裙子。」我解釋。
「很好看，要常穿。」他笑著說。
我沒聽他的話，但之後我們卻常見面，起先是討論分組報告，然後變成有空就約吃
飯，最後看電影。散場後走出陰暗的電影院後看到明亮的售票亭，情緒還停留在方才看
的那部浪漫愛情片裡，空氣充滿爆米花的香味，我很自然地勾著他的小指，他很乾脆把
我的手全握緊。這一切進行地很順利，像一題只要套入公式就會有答案的題目，那時期
的男女好像總有辦法就談起戀愛，往往也帶著這樣的目的去聯誼，去參加社團或是上外
系的課等等。
我不知道一個女人在初次的戀愛裡就遇到一個令她從髮尾到腳趾甲，從皮膚到骨髓
都愛著的男人事件好事還是不是，至少和他的每一天都讓我很開心，雖然他從不知道我
是這樣愛著他。他是一個單純又寬闊的人，每次若有人要我描述他的個性，我總會先想
到一個乾淨平坦的廣場，中間有一個噴水池，散發著他對生命的熱情，我就坐在那池邊
，什麼也不用努力就同時擁有著被噴灑的特權和遠視他的角度。
我不努力是因為我已經用盡了全力。我們度過了美好的大學生活，雖不怎麼精采但
不寂寞。我們在大三時訂下了結婚計畫表，大四時決定好畢業後的路，往我們大三的目
標前行。阿soon畢業後決定先當兵，當他告訴我他抽到離島時，還掉了幾滴眼淚。我笑
著說現在是太平盛世，況且一年多一下子就過去了，我是這樣堅信著。
「我會像阿雲一樣常寫信給你，但不會告訴你我買哪個牌子的內衣。」我開玩笑地
說。
「那妳千萬不要愛上郵差。」
「我們大概電影看太多了，想多了。」我摸摸他已經剃光的平頭。
炎熱的二ＯＯ五年八月，我們暫時分開了。他去了澎湖，我在一間不錯的貿易公司
工作。他的信很頻繁，簡直是他的日記般寫著軍中讓他很悶的事和同袍間的摩擦，他說
他常看著海想著退伍後的未來或者有時乾脆什麼也不想。我告訴他工作上的麻煩事，所
幸好同事都很好，偶爾會約出去聚餐，我也告訴他，自從他當兵後，我就不看電影了。
隨著信件的累積，我發現儘管盡了全力，也阻止不了環境在他身上造成的改變，久
久見到他，總輕易在他身上找到不一樣的地方，質疑人性的溫暖，階級的不平，我告訴
他這些問題就算不在軍中也會在社會上遇到，但他卻反駁這樣不對，人不是被生來要屈
服或忍受這些的，為此我們還吵了一架。就這樣在心裡垂吊著擔憂直到退伍，他找到一
份穩定的工作，從此不再對我提起當兵時的事情，我有時問他，他總說那些都過去了。
除此之外，我們又像回到大學時期一樣，吃飯看電影，我想應該沒事了，我又開始在他
的池邊微笑著。
有一天我們一起去看了Revolutionary Road，散場後他突然像得了啟發一樣，用
熱烈的語氣說勇於冒險才能證明還活著，我卻說那家孩子怎麼常常不和爸媽吃早餐或是
女主角自己墮胎的橋段就可以再拍另一部電影，直到我們坐進了一間餐廳他仍不停地說
著。
「怎樣？我們一起離開吧！」他吃完一整盤的薯條後突然說。
「我工作怎麼辦？」前一陣子還領了不錯的年終。
「妳是個聰明的女人，還怕找不到工作嗎？」
我在他眼裡找到我從沒見過的堅決，熊熊的熱度，我突然發現那是沒有我甚至也不
需要我的一種目標，我被嚇到了。那天我穿了一雙會磨腳的新靴子，我印象很深，因為
我記得那痛。
我已經用盡全力了，而且也不再太年輕了，任何一丁點兒改變都可能讓一切倒塌，
但那時我不知道它其實已經倒塌了，那不是我們都原地不動就可以避免的破壞。這個崩
壞在某個星期六晚上被挖掘了。我們平常都去平價餐廳，有天他提議要去吃昂貴的法國
餐，我問他原因，他也只是避重就輕。好友說他大概要向我求婚，我竊想或許是這樣沒
錯。
那天我穿了花長裙，他穿了整套西裝。
「你穿的好正式。」外套口袋有一枚戒指吧！
「我喜歡妳的裙子，讓我想起第一次見到妳那晚。」他的笑容有一種遙遠的淡漠。
那天簡直就像是大考前的總複習，他在餐桌上聊起許多回憶，我因幾個有趣的事開
心地笑。吃完飯走出餐廳後，已是十點多了，他提議在河堤邊散步，我的心情輕鬆愉悅
，每走一步就感覺長裙輕拍著我的腿，也許不久後就樣當他的妻子了，我得趕快多學幾
道菜，還要問大姐要怎麼照顧小寶寶等等，凌亂的幻想讓這夜晚顯得像夜空的星星一樣
散發著光芒。
他緊緊牽著我的手，話有點少也不怎麼看我，我看著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似乎在找
適當的話題，我提議坐下來休息，我坐在椅子上了他卻還站著，還牽著我的手。
「妳等我一下，我去對面的超商買飲料。」
「我要一杯咖啡。」
說完，他放開我的手，小跑步過馬路，過馬路後他定足回頭看著我，我突然有股不
好的預感，腦中突然浮現April和Frank大吵後的隔天早晨那幾幕，我站起來，車輛快速
地穿過我們之間，像我的血液，他高舉起右手似乎在叫我坐下又像在對我揮手，一輛聯
結車開過去後，他不見了。我等了十分鐘後他還沒回來，我忍不住走到超商找他，沒找
到他，我問店員有沒有看到他，他說沒有，我打給他，他手機關機，我攔了一輛計程車
到他住處，他室友說他上個月就退租了。
我站在他租屋處的樓下，全身發麻雙手發抖，腦袋一片空白。
我拿起放在床頭的手電筒，照著一張黏在牆上的明信片。
「我現在人在澳洲，剛找到share room，準備找工作。對不起，我最後決定
用這方式離開，但我並沒有放棄妳，我一定會回去，等我。」
關掉手電筒，他自私的話像被燒成灰燼了；打開手電筒，他的話又再一次烙在我的
眼睛，讓我再哭一次。但最後哭的次數降低了，自從有了八哥，我的生活不再只有他和
他那張簡短的信，我以為人難免要被傷害個幾回，直到在看了一遍那部電影，我才了解
他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做出的殘忍事不是因為我是我，即使不是我也會是另一個女人，而
我對他的恨直接地針對他是不是更殘忍呢？
我高興自己終於超脫了，過了一年多平靜的日子。直到昨天，他傳了一則簡訊。
「我回來了，要見面嗎？我還是很想妳。」
我拿出手機又讀了幾次簡訊，面板的光暗了，關於他的種種還是那麼清楚；按一下
光又亮了，我遲疑了。暗了，按了，亮了，暗了，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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