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影鏡像 我只是個平凡的女人 在此記錄曾有過的愛戀嗔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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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不如相見

離別的那天，露降。
金烏西墜，已漸漸染上秋意的古藤恣意伸展著枝葉，他抬手舉扇拂去那款款垂落戀戀不捨般的根須，將那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拋諸腦後。

他要的只是瀟灑一生，笑傲江湖。

「你不適合儒門，鳳姿。」
「是嗎？那就是說你很適合？」
一本正經地點頭：「是啊。」
「確實很適合。」同樣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坐在對面長著一張標準正直好人的同窗，補了一句，「特別是在蠢和虛僞頑固方面。」
對方笑起來：「好友，你對我的優點真是瞭如指掌。」
瞭如指掌。
沒錯，從某種程度上說，兩個人對對方都是，瞭如指掌。
優點、缺點、光明面、陰暗面。
或許也正因爲如此，他才無法忍受。
因爲唯有他知道，在對著他說出「好友你是在嫉妒我嗎？」這句話時，那張痛心委屈面孔背後隱藏著的是什麽。
幷不是憤怒，亦不是傷感，只是很不合時宜的，他突然覺得一陣無奈。
沒有人能够左右他的選擇，一如沒有人能够改變那個人的决定。
所以他選擇了離開，幷且刻意地忽略掉了那聲不知是真心亦或做戲的嘆息。

那個人追求的是，名留青史。

九月十七，立冬。
有客到訪。
不速之客。
連日的驟雨助長了飛瀑的聲勢，于是比平日裏更清晰了幾分的水聲讓來客微微皺起了眉：「鳳姿，你這兒好吵……」
他本應一扇子掄過去，但看著那個人一身的狼狽落魄，一身的風塵僕僕，舉起來的手停在半空，終究還是軟軟垂落。
摸摸自己尚沾著血漬的臉，青年笑得一如既往的無辜正直：「好友，天氣很凉，我絕對不要跳到瀑布裏去洗澡。」
不得不說，自己這些年來的修身養性非常有效。
水霧裊裊，啜入唇間的茶水帶著秋茶特有的淡薄苦澀。
「我來得不是時候。」若有所思地覷著掌中的黃泥炻杯，青年望向窗外，籠罩在重重雨霧中的遠山，如幻如夢，「夏天就這麽過去了啊。」
明明應是帶著感傷嘆息的句子，但伴著那認真到近乎嚴肅的表情，却似變得無比的單調冷漠。
他一動不動冷冷地看著他。
「你就混成這副德性？」
重重地嘆了口氣，却隨即微微地笑起來：「這種待遇不是人人都有機會享受到的。」
「什麽待遇？」
「萬教公敵的待遇。」
「哦？」他一挑眉，似笑非笑，「恭喜恭喜。」
「耶？」
「恭喜龍章你終于得償夙願，這一步萬教公敵，下一步就是名垂青史了。」
與發色同色的羽扇半掩住了痛心疾首：「鳳姿……」
「你擺這張臉給誰看？」
眼角微微地下彎：「你還是一點也沒變啊，鳳姿。」
冷冷地斜過一眼：「你今天到底來幹什麽？」
「告別啊。」
「哦？墓地買在哪？」
「謝謝，再幫我倒杯茶。」
「……」
風爐上的火漸漸微弱，傳入耳中的水聲却突然變大了。
透過窗欞看去，
「鳳姿，我從來不曾後悔。」
他聽到對方喃喃的說，然後是自己的聲音：「那又怎麽樣？」
「就算是現在，將來，不管變成什麽，我都不想後悔。」
「所以？」
「所以……」
他連眼睛也沒多眨一下，伸出去的手却略嫌粗暴地掀翻了茶杯。
「鳳姿……」
餘下的聲音消失了。
空氣變得浮躁起來，屋外的水聲轟如雷鳴，翻攪著渴求動蕩的心。
他在想什麽，對方在害怕什麽，期盼什麽希冀什麽，生平第一次，他想忘記。
迷亂的眩暈，本能地索取，不留空隙的契合，親密無間的存在。
人的體溫是那般的溫暖。
他想忘記。

沒有挽留。
燒水，暖壺，沏茶。
水霧迷蒙了視綫。

江湖的風吹不進深山，但只要他想知道的，他總能知道。
這個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靜土，也永遠不會有無法打聽到的消息，包括內幕。
雖然後者更多的時候靠的是個人的智慧。
可惜一個人走上什麽樣的道路幷不是單靠智慧所能决定的。
所以他偶爾也會覺得感慨，縱使是天縱奇才，也逃不過世事無常。
「你在說誰？」
那一年初雪，昊雲無缺在他身邊。
風爐上燙著酒，昊雲無缺正說起書裏的故事：「聽說曾經有位先賢就是在這個時候，沿著這條路出山，他在雪中踏歌而行，吟的正是‘鳳兮鳳兮歸何處？’」
他笑了：「鳳歸何處，自然由我决定。」
「那你感慨的是什麽？」
他舉杯：「至少不是我。」
然而世事難料。
多年以後歲月如梭，他挂著月宮執教夕陽君的招牌迅速竄紅，摸著自己頭上那輪看不見的光圈，他開始領悟何謂報應不爽。
三宮相爭浮上臺面，佬非常幷不是一個值得他費心的對手，但他牽引出的却是完全出乎他預料之外的東西。
觀日峰，靜心小徑。
朝陽君。
他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楞了好一下。

然後，相見。

「你終于來了，昔日儒家的第一才子!」
一扇掄去，清脆有聲。

他終于想起來，那天那個人走的時候，笑著說的是：「再見。」